在過去的藝術拍賣場上，傳統藝術品如繪畫、名表、美酒、珠寶等一直是主角；如今，潮玩卻以其獨特的魅力強勢闖入這一領域。近日，永樂2025春拍的全球首個“初代藏品級LABUBU藝術專場”猶如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藝術收藏界激起了千層浪。一只高約131cm的薄荷色LABUBU以落槌價108萬元，加上傭金總計以124.2萬元成交，全球最貴LABUBU誕生。這個成績也刷新了“LABUBU之父”中國香港藝術家龍家升的個人拍賣紀錄。

一時間，這個齜著牙的“丑萌小怪獸”引爆了全民關注和熱議，有人質疑這是郁金香“泡沫”，有人歡呼這是人們情感價值的貨幣化顯影……總之，伴隨著驚呼和質疑，潮玩似乎短暫地撕下了“玩具”的標簽，堂堂正正地以百萬級身價闖入了藝術拍賣的殿堂。

這一結果，無論對于這場拍賣圈的業內人士還是許多藏家而言，似乎都是意外的。甚至連永樂拍賣的尚品顧問兼本次LABUBU國內首場專賣的策展人早早也開玩笑地坦言，一開始她并沒有十足的把握，“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拍得掉”。但是在一個月前，剛剛有一組三件的LABUBU“三博士：勿聽，勿視，勿言”在蘇富比香港以20.32萬港元（約合人民幣18.6萬元）成交，超出其最低估價的300%。或許，這正是市場熱度攀升的前兆。更值得玩味的是，同樣的一套三件LABUBU在兩年前的蘇富比香港拍賣會上卻遭遇流拍。這戲劇性的反差，似乎更能說明潮玩拍賣市場的風云變幻：潮流藝術收藏群體不斷擴容，藏家對潮玩IP的認知與價值判斷快速迭代；另一方面，稀缺性、明星偶像代言、市場情緒等多重因素交織，也共同推動著潮玩價值的重新估算。

面對LABUBU前所未有的火爆，有人驚嘆于潮玩市場的瘋狂，也有人好奇于買家的決策邏輯。而最能講述其中故事的，莫過于曾與這件傳奇藏品有過深度聯結的親歷者。

汪先生的LABUBU收藏。 受訪者供圖

“心頭好”變身百萬級拍品

這場刷新紀錄的拍賣風暴中，藏家群體的視角無疑是洞悉市場的關鍵切口。近日，本報記者采訪到曾經收藏過這件天價薄荷色LABUBU的藏家汪先生。五年前，他曾以五位數的價位入手，又在收藏了大半年之后將其以六位數的價格售出。對于這只曾經收藏過的“小怪獸”竟然變身為百萬級的拍品，他也感到頗為意外。

回憶起五年前買下這只薄荷色LABUBU的情景，汪先生依然記憶猶新。當時，已有多年各類潮玩收藏經驗的汪先生希望自己的收藏可以更上一層樓，專注于尋找各種“人無我有”的全球稀有限量版潮玩。后經朋友的介紹，他一眼就相中了這只薄荷色LABUBU，覺得它不僅顏色漂亮而且尺寸較大，還有初代版的矜貴屬性。于是，他很快就聯系到了這家上海潮牌店，通過電話跟對方談好價錢后，第二天專程坐飛機去拿下了這件“心頭好”。

據汪先生的觀察，在他退坑之前，LABUBU在潮玩二級市場的生態呈現出鮮明的分層特征：盲盒LABUBU的交易憑借高頻次、低門檻的屬性，構筑起龐大的流通網絡，市場也較為活躍；而像他收藏的這種尺寸更大的雕塑型擺件LABUBU，因高昂的資金門檻、有限的展示空間，始終處于相對小眾的交易圈層。而他本人當時亦因為希望探索更多其他IP的收藏，而最終選擇賣出這件LABUBU。

汪先生表示，在當年決定轉手這件LABUBU的時候，他曾跟委托人分享過一個頗具前瞻性的觀點：“要是能長期持有，等LABUBU徹底火起來的時候，收益絕對驚人。”這份商業嗅覺在后續的市場觀察中也得到了應驗：當他在小紅書上刷到海外粉絲為搶購LABUBU徹夜排隊的視頻時，他更篤定這個IP的商業價值仍在繼續攀升，當時就動過要盡快高價收集和購藏龍家升的手稿畫作、再次入場的念頭。但重新購藏意味著要投入大量精力研究市場，與其困在價格漲跌的博弈循環里，不如保持理性離場。而就在6月22日永樂舉行的線上拍賣中，一張LABUBU布面丙烯畫作以140萬的價格成交，再次刷新藝術家本人的歷史紀錄。這個消息就像是對汪先生當年起心動念的隔空回應，再一次印證了他對LABUBU市場潛力的判斷。

對于這只薄荷色LABUBU拍出了108萬的天價，汪先生直言這個價位實在遠超預期：“我預判能拍到五六十萬已是理想價位，這個數字著實超乎想象。”在他看來，拍賣場的現場就像個磁場，聚集著一批手握資金亟待釋放收藏熱情的買家。“競拍的過程和抽盲盒賭隱藏款差不多，在槌聲落下前，每個人都被好勝心裹挾——越是得不到，越想孤注一擲，或許正是這種近乎‘賭徒’的心態，成為了推高成交價的關鍵因素。”

“上頭”的潮玩消費

這場破紀錄的拍賣不僅讓LABUBU坐穩收藏玩具界“現象級黑馬”的交椅，更刷新了市場對潮玩價值的認知。或許單是“把玩具帶上拍賣臺”這個行為，就已經讓LABUBU具備了金融屬性：曾經僅供把玩的小玩偶們不僅擁有了可量化的流通價值，可以在二級市場的流轉中實現溢價增值；還能演變為社交貨幣，供人們在潮流圈層中構建身份認同。擁有一只高價成交的LABUBU，不僅意味著掌握“稀缺資源”，更象征著躋身高端潮玩社交場——這種價值的多維延伸，正是拍賣賦予潮玩的魅力。

早在2015年，龍家升就與香港潮玩公司How2work合作推出過“The monster”搪膠玩具，但彼時這只尚未蛻變的“小怪獸”幾乎在市場上沒有造成什么聲浪；直到2019年，龍家升與潮玩品牌泡泡瑪特簽約出售他的玩具，短短六年時間，一只拍賣成交價達百萬的LABUBU就橫空出世了。

說起拍賣當日的盛況，現場擠滿了百余名藏家與觀眾，網絡端更是涌入數十萬人圍觀出價。而參與這次專場拍賣的買家年齡層從80歲到9個月不等。策展人早早在她的社交媒體上就曬出了一張照片，拍賣當天許多人“全家出動”來到現場，還有年輕的媽媽抱著九個月大的孩子也來競拍。“現在的年輕人都愿意為自己的喜好買單。”她表示：“雖然LABUBU在拍賣行的所有板塊里可能是最便宜的，但是它帶給大家的愉悅感是最強的。”審美偏好已然成為藏家消費決策的關鍵因素，誰能精準拿捏審美趨勢，誰就能在未來市場中搶占先機。她還透露，后續拍賣行將持續發力，計劃推出涵蓋LABUBU、草間彌生南瓜等熱門IP的系列潮玩網拍。

對比同樣曾風靡全球的潮玩IP積木熊Bearbrick，其商業進階之路則顯得更為漫長。2001年，作為東京第12屆世界人物大會的紀念品，Bearbrick以免費紀念品的身份踏入市場。經過近二十年的品牌沉淀與市場培育，直到2019年，那只與香奈兒聯名的限量款才在佳士得拍賣會上拍出23.8萬港元的高價。

但LABUBU的火爆出圈，也意外掀起了潮玩藏家“翻舊帳”，重新估算起他們過往藏品的價值。眾多Bearbrick藏家翻出塵封的收藏柜，卻驚覺以前被資本熱炒、價格虛高的“天價玩具”，如今似乎已褪去光環。曾經手握11只“全球唯一”Bearbrick的汪先生便是親歷者。他在社交平臺上曬出滿墻Bearbrick的照片，感慨單只稀有款在巔峰時期曾溢價高達數萬元，轉手時價格更是翻倍瘋漲。但是如今再看，這些曾經的“天價孤品”現在只需原價加少許代購費便能收入囊中。他認為，當下LABUBU市場的火熱態勢與當年Bearbrick軌跡幾乎如出一轍，因此他建議藏家們不要跟風溢價購買，喜歡的話等價格回歸理性的時候再選擇喜愛的款式收藏即可。

是玩具，還是藝術品？

在與藏家汪先生采訪的過程中，他多次強調，在他看來，LABUBU始終難以擺脫其“玩具”的本質屬性：“它既沒有古董所承載的厚重歷史，也缺乏工藝品蘊含的精湛技藝，更無法與藝術品的精神價值相提并論。”他將潮玩收藏熱比作追逐限量款包包的消費行為：“新鮮感一旦消退，便會被下一個潮流單品取代。”

談及藝術品與潮玩的不同，汪先生以奈良美智的作品舉例：“奈良美智塑造的娃娃極具辨識度。我偶然一次在日本商場看到他的周邊雕塑時，瞬間被他作品傳遞的情感張力所震撼，那就是藝術品的感染力。”他認為，潮流藝術中被奉為大師級人物的巴斯奎特、村上隆、草間彌生等藝術家，他們開創的藝術風格深刻影響了同時代藝術的發展，因此他們的作品也有了“上不封頂”的珍貴價值。但潮玩更多的是滿足成年人情感寄托與收藏欲望的消費品，缺乏深厚的藝術內核，但是憑借“全球唯一”“限量版”等稀缺屬性，能夠坐擁一定的價值。而流水線量產的普通盲盒則因缺少稀缺性，與藝術品、收藏級潮玩之間形成了更鮮明的價值斷層。

與藏家的謹慎形成對比的是，永樂拍賣創始人趙旭對LABUBU的前景充滿了信心，更直言其市場潛力將遠超積木熊Bearbrick。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Bearbrick本質是企業設計的商品系列，而LABUBU出自藝術家龍家升之手。龍家升的畫作會不時出現在拍賣會上——所以這也使其更接近藝術品的范疇。”在他看來，這種藝術創作的連貫性與純粹性，讓LABUBU天然具備向藝術品進階的基因，而非單純的商品。

LABUBU的百萬拍賣神話，攪動了藝術潮玩市場的平靜。而從Bearbrick的價格沉浮到LABUBU的爆火，潮玩市場用十年時間證明了：稀缺性可以制造短期價格奇跡，卻難以賦予藏品穿越周期的生命力。站在情感與審美消費和藝術價值投資的十字路口，或許我們每個參與者入局前都應該先問問清楚，自己究竟想為什么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