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上閱讀，從聽評書開始

文/傅紹惠

父親的幾個兄弟姊妹中，伯父家是最早買電視機的。盡管買來的電視機尺寸非常小，只有十四英寸，并且還是黑白圖像，但在當時，尤其是山村的普通老百姓家里著實算得上一件奢侈品。

電視機放在堂屋中央，屋子最東邊靠墻的地方固定放著一把竹編的藤椅，祖父喜歡靠在藤椅上看中央電視臺的評書欄目。

“盤古開天地，地久天長，長話短說，說古論今，今古奇觀，人間天上，上下千年事兒，看我電視書場、電視書場、電視——書場！”只要電視機里傳出這樣的唱詞，伯父家大約只剩下祖父一個人。

那時我上小學二年級，中午回家就火急火燎地往嘴里扒拉了幾口白米飯，趕著趟兒去伯父家里寫作業。即使身處里屋，也能清晰地聽見隔壁傳來的說書聲——一男或一女，或高或低，或輕或重，或緩或急，時而婉轉凄艷，時而慷慨激昂……可在當時，我極其厭惡這種單調乏味的電視節目，一個人在那兒自言自語，怎能和武俠片、動畫片，還有百看不厭的《西游記》相比，我對它沒有一丁點兒的興趣。

日子一久，說書人講的七七八八便聽進了耳朵里，還順道認識了一些人名兒：曹操、劉備、宋江、武松……就這么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漸漸地，我居然不排斥聽評書了。每天放學回家吃完午飯以后，即使沒有作業可寫，也要故意留下來聽它個十分鐘。我猜這大概是自己最早的“讀書”形式吧！它增強了我“聽說讀寫”中“聽”和“說”的能力，因為我常常把自己剛剛聽到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周圍同學聽，看著他們一臉崇拜我的表情，沉溺其中而無法自拔。

其實，我常常為自己無法照著評書人原模原樣地復述故事情節而沮喪，尤其是講《水滸傳》時，因為我總是聽得斷斷續續，殘破不全，所以只能細講前一半，胡謅后一半，故事情節往往前后無法連貫，甚至張冠李戴，同學們這時紛紛質疑。此刻，我多么希望手邊有一本《水滸傳》啊。

也就在那時，我對讀書有著前所未有的渴望，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從祖父那里得到了一本他珍藏多年的《水滸傳》。

那日，祖父在他的臥室里謄寫著一些舊書上的文字，我感到好奇，就湊上去看個究竟。祖父見我那么專注地看他寫字，隨便指了幾個字讓我認，無比幸運，被我全說對了。他擱下筆，問：“你識得不少的字嘞，想不想看一兩本書？”

我連忙點點頭，這樣的機會如此難得！因為在祖父的思想中，女子無才便是德，加之他把自己的那些書當成了心肝寶貝，平日里連大哥、小哥都不能碰。今天他如此問我，真讓我受寵若驚。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爺爺，你有《水滸傳》這本書嗎？”

祖父點點頭，他脫了鞋站到床上，在床架的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從一大摞書中抽出一本書遞給了我。

這是一本線裝的古書，年歲已久，封面破損，殘留一些紅色的印章，里面的紙張發黃，但質地柔軟。書一打開，一股濃濃的墨香便透出來，鉆入人的鼻腔。但當我興致勃勃地準備仔仔細細閱讀時，竟傻眼了，此書絕大部分漢字竟是繁體字！

我因對書中的英雄故事如醉如癡，所以不肯對此書罷手，最后連蒙帶猜，囫圇吞棗地讀完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小說。

自從讀了《水滸傳》，我對古人的俠義心腸十分崇拜，癡迷上了武俠小說。可那時一書難求，尤其是一本好的武俠小說。

我有一位十分要好的初中同學，她的幾個哥哥都是武俠迷，加上其父親是鄉干部，她家里有著古龍、金庸、梁羽生等所著的武俠小說，我便常常借故去她家溫習功課，懂的人都懂，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一年暑假，我去時天色已晚，逗留的時間太短暫，只夠我把梁羽生的《白發魔女傳》草草地看了兩三百頁，確實舍不得放下，不由得產生了“竊書”的想法。趁大家不注意，我把書卷成筒狀藏匿于胸前帶回了家，熬了一夜終于把它粗略看完，余味無窮。我把它藏在枕頭下面，準備等閑暇時再細細品讀，哪知等我下午放學回家，它竟不翼而飛，最后竟在豬圈的墻縫中發現了它。整本書被揉得皺皺巴巴的，封面還算完整，中間已經缺失了三四頁……

我拿著書又急又惱，氣沖沖地找母親算賬。母親告訴我，因家中無紙，父親早上如廁把它當廁紙了。我氣得臉龐煞白，嘴唇發紫，拿著書對母親吼道：“你們也不曉得認認書上的字！”母親頓時呆立在原地，直愣愣地看著我。我才猛地反應過來，父母都是不識字的農民。我蹲在原地無助地哭了起來，這書可是我“偷”回來的，還怎么還給人家呀？

晚上，父親拉完板車回家，母親一五一十地將此事告訴了他。父親重重地垂下了頭，對我說：“這是我的錯，我看它是一本很破的書，以為是沒用的書。趕明兒，我請人去縣城的圖書館買一本一模一樣的書還給人家。”

記憶中，這是父親第一次給我說對不起，我永遠也忘不了他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怯怯懦懦地蹲在墻腳。

當我鼓足勇氣把書還給了同學并附上一張道歉的紙條時，她告訴我，她的哥哥們早就知道是我把書拿走了。因為看著我當時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地回了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那一刻就猜到了八成，而后我就一直沒再去她家，更確信無疑是我。她的話，讓我羞愧極了！

初中畢業以后，我讀了師范，又開始沉迷于瓊瑤、席慕蓉，還有那些不知名的作家寫的各種各樣的言情小說之中。不知道曾有多少個宿舍熄燈后的深夜，在女生宿舍與廁所的過道里，同學們常見一名蓬頭垢面，邋里邋遢的女孩，攀爬上角落里的洗衣臺，懸吊著雙腿，坐在冰冷的水泥板上，借助昏黃的燈光，捧著一本本小說，眼里滿是貪婪的目光。

工作以后，讀書的時間充盈了，雖然缺少了少女讀書時的激情，卻多了一份中年女人的恬淡。尋一個陽光不像夏季這般炙熱毒辣，又不像冬季這般柔弱無力的午后，看著心儀的書，興致濃時，小聲地吟誦。陽光從樹的縫隙中透射幾束光下來，映在凝視的眼眸上，映在手中的書上，映在蜷在女兒腳邊的小狗上……此刻，我的心變得無限大，思想在書里暢游。

如此這般，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