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新居,當然要裝飾一番。尤其像我們這樣工資低,工作一輩子的雙職工,拿出所有的積蓄,才勉強購得一套房。無疑,這套房,凝聚了我們的心血,希望和夢想,十分難得,彌足珍貴。
在崗時,我們是一對鄉村小學教師,在偏遠山區小學工作,住教室。除了克服條件艱苦外,還要忍受學校不公待遇,艱苦程度,他人不知。退休以后,離開了學校,終于擺脫了寄人籬下的感覺,真好。
搬進新房以后,老伴要我陪著她去花市買盆景,以增喜慶。我答應了。
老伴卻大喊大叫:“盆景那么大,那么重,離家那么遠,咋辦回家?真是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耳背,沒聽出來。我連忙追上去,笑著說:“誤會了。別生氣,我來了。”
老伴是鑒賞高手,說她第二,沒有人敢說第一,最起碼在我家里是這樣。
來到花市,花和盆景真的太多,數也數不過來。說出來或許不信,我圍著花市跑了個遍,眼睛看花了,竟沒選中一樣。不是嫌盆景個頭太大,沒地方擺放;就是嫌它價格太貴,不劃算。
老伴沒有像我那樣走馬觀花,蹲在一處,相中了一盆寬葉的蘭草,與售花女反復地討價還價。我走過去,聽見她說:“這盆君子蘭好養,不需肥料,水分不要多。”
“啥時開花?”我插嘴問。
“到開花時,自然開。”售花女笑著對我說。
“價格能不能優惠一點?”
“先生,已經是最低價了。我也是打工的,不是老板。要不我打電話問問老板。”
“不需要。”老伴說,“我已說妥,不必再去麻煩人家小姑娘。”老伴沖著我,語氣生硬地說。
我知道,老伴生氣了。當即不再吱聲。售花女抿嘴一笑,朝我拋了個媚眼,微笑著沒出聲。那微笑暗含著“瞧見了吧,你說的不算數。老太太才是當家人”的意思。第一次,我在小姑娘面前怯底了,不覺臉紅。
君子蘭擺放在客廳里,忖托著大屏液晶電視,很氣派、有格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很舒服。這不由讓我想起住校時的艱苦歲月:
山區學校,屋小低矮。除了黑板,課桌外,只有幾條凳子,和落在地上的粉筆灰。在這里生活,真是一貧而洗。再難也要堅持下去,夫妻倆互相鼓勵,從不退縮。第一次發工資后,加上出差的補貼,合在一起有八十多塊。老伴頗有感想地說:“要是今后倆人的工資有這么多,該有多好呀。”當時一個正式國家教師的工資,一個月只有二十七八塊。八十多塊屬于高收入。
一次,孩子突然發燒,我去請醫生,老伴幫我看班。直到晚上我才回來。夜里下大雨,又是在冬季,我渾身濕透了,拿回來一包退燒藥。由于路途太遠,赤腳醫生不愿過來。老伴驚慌地告訴我:“險些出事,孩子失去知覺,扯開嗓子喊也沒回聲。我急了,機械性地舀了一勺糖水送進孩子的嘴里,孩子才哇了一聲哭出聲來。”想想真后怕。
生活中這點難算不得什么,咬一咬牙就過去,最難的是人心難測,充分應證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學校來了一個新負責人,與老伴是青梅竹馬,滿意為好說話,沒想到,他比陌生人更難纏。
老伴用學校裝修的廢材,在住的房子里的黑板上拼了一幅畫。那畫有藍天白云,有大海波濤,有海鷗、海燕,很有層次感,為居住環境增添了一絲畫意。而那位負責人見了卻不高興,冷冰冰地說:“哪個叫你搞這些東西?將來生源長了,你這教室還要騰出來。黑板弄壞了,今后咋辦?趕快弄掉。”
老伴說:“咋了?無非在黑板上加了一點耗材,沒有損害。真要做教室,將耗材去掉不就可以了?”
“那也不行。教室是學校的,不是你私人的。你用耗材作畫,沒有報備。”
“啥意思?拼副畫也要報備?請問,拼畫法犯哪條?”他紅著臉走了。后來,我去廚房接鍋爐里的開水,工友說:“校長講了,接開水要五毛錢一瓶。”我笑了,“哦,是嗎?”
老伴直接找到他:“啥意思,授課教師接開水還要交五毛錢?你想錢想瘋了嗎?”從這點小事上可以看出,教師無權無勢,哪怕你工作再認真,也會受到欺負。
這樣的結果,這是因為我們輕視了人情關系嗎?不是。從一開始我們就明白人情關系重要,在過年過節,領導人家中出現婚喪事情,也去參與。可是,做領導人的心如海深,在利益面前,溝壑難平,我們微薄的工資難于支撐,也抵不過他人的善巧鉆營。再說,領導人心中早有一桿秤,培養誰,提拔誰,當成了釣魚游戲。更可氣的是,你去給領導人拜年,領導人從不回拜,哪怕你住在隔壁,他也不移步。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侮辱性極強,當然不可能繼續下去。
處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回頭看來,對人情關系我們只看透第一層,第二層三層,四層五層沒看懂,也不想去看懂,因為自己沒有那個經濟實力。
退休以后,終于離開了那人吃人的環境,不再受到人情世故的干擾,自己過自己的日子。然而,外患已去,內憂又來,家里倆個孩子,奔三的人了,卻沒成家。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親戚朋友來關心,他們不理不睬。問可有中意的人,又不說。
我發脾氣說:“自己的事自己要管,不該這么躺著。”
見我“行兇”,老伴就出來說:“他們不孬不傻,有么子急的。”
我很生氣,本想教育孩子重視自己的婚事,到頭來轉變成了老倆口口角。哎,我無奈地搖搖頭。曾經在上班期間,為了家庭,為了孩子,為了生活,老倆口爭執不休,你怨我,我怨你,惹得單位上同事的笑話。一路上,磕磕碰碰,走到了今天,難道老啦老啦,還要出幺蛾子不成?我自己原諒自己,主動放棄爭吵。
鄰里一次閑扯,聽得我心驚肉跳:“楊校長的大兒子,四十多了,還是光棍一條。”
“早聽說他兒子是和尚命。不近女色”
“聽說他兒子讀初中時,一次許多女同學到他家里玩,吃飯時,他兒子捧著飯不敢上桌,一個人跑到外邊去了。你說,這不是和喪命又是什么?”
“他兒子讀完大學后,在他老子那里教書。楊校長老家邊上有所小學,一個女代課教師就住在他家里,那女教師的父母與楊校長是同學。雙方父母早就商量好了,只等倆個孩子有意思,來個生米做成熟飯好辦事。哪知道整整一年過去,煮熟的鴨子硬是飛了。如果是個正常人,不早就干材遇烈火啦?”
“早聽說他兒子有病才如此。”
我忽然感到不安,我的孩子們沒成家,不是也有毛病?沒想到被老伴一頓痛罵:“放你屁。我的孩子健康得很。他們不急,你急什么?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從此,我再也不去胡思亂想,告誡自己,“順其自然吧。”
盡管我們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是,一到節假日,看見同齡的別人家的孩子,成雙成對進出,就不由人生煩惱。
君子蘭擺放客廳以后,老伴每天圍著它轉,一會澆水,一會松土壤,一會等下身子觀察,一會搬到陽臺曬日光。“搬進搬出,你不累嗎?”我說,“幾個月了,連花的星子也沒看到。就如一盆白菜。”
“有幾個月不老的白菜嗎?”老伴爭辯道,“即使不開花,幾個月始終保持一盆綠色,也難的呀。還是售花姑娘說得對,這盆景‘好養’,‘不要肥’、‘水也不需多’。”
“她不是說花開的好看嗎?花吶?你被騙了。”
“縱然被騙了,我也樂意。管他真假,我自個喜歡就是。”
我無話可說。幾個月過去了,君子蘭始終沒變化,靜靜地待在那里,不聲不響,沒出新苗,倒是長高了不少,葉子變肥變厚。
幾年過去了,君子蘭始終不溫不火,長勢卻好,個頭比之初時要大一倍。老伴又去搬它曬太陽,剛放穩,忽然欣喜地說:“老伴,君子蘭長新葉子了。”
“在哪?”
“在中心。”
我過去一看,真的,有一枝新苗,硬挺挺的,三四厘米高,上尖下寬,像一支箭。長勢飽滿,生機勃勃。
“這有點怪呀,新苗咋從心中出來?”
“在植物學上,咱們是文盲。只能怪自己知識不多,缺乏了解。”
我一想也是。但是,買回家頭尾有四年時間,咋從中心出苗呀?老伴沒去探究出新苗,而是滿懷希望,像迎接兒子,閨女回家一樣迎接它,拖地擦桌,把花盆的外側重擦一遍,收拾得干干凈凈。
我忽然想到,君子蘭熬過了幾年,才見一點喜色,是否孩子們的婚事也像君子蘭那樣,守得云開見日出?熬到鐵樹開花?而今的社會風氣令人堪憂,許多的男孩女孩不愿成家,導致人口生育率下降,這是個不好的兆頭。開放以后,西方精神糟粕涌進國內,不知不覺損害了孩子們的三觀,有人選擇了丁克,這是十分危險的。雖然人生是一場旅行,是一次過客,但是,總得要為這場旅行留下一段軌跡吧。要知道,當老了以后,沒有自己的子女,生活是多么的孤單,無助。病了做手術,連一個簽字的人也沒有。即使掙得了大錢,沒有兒女,也是一堆廢紙,它沒有尊嚴,你依然會受到別人的欺負。兒女是每個人的最后底牌,后盾。沒有后盾,你最后的結局是可悲的。年輕的人,清醒一點吧,趕快成家,生兒育女。
說也奇怪,老伴從不去責怪孩子們,倒是忘不了壓制我,不許我對孩子亂說亂動:“孩子們長大了,你不要動不動對孩子發脾氣。要是因為你說了不該說的話,弄出啥事來,我定與你不死不休。”
哎,我這個做爸爸的實在窩囊,說又說不得。咋能眼睜睜看著孩子們成了光棍漢?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猛然發現君子蘭“箭葉”長高了許多,足足有二十多厘米高。箭葉的頭上,分叉出許多枝頭。枝頭呈殷紅色,這難道是要出花苞嗎?“老伴,快來呀。”我驚喜地喊。
老伴趕過來,驚喜地看著,伸手將我推開:“這花嬌貴得很。你身上帶煙味,離它遠一點。”
一枝花蕾噴薄而出,其他叉頭逐漸變紅。
率先成形的花蕾,演變成梭子形,像蓮花苞那樣,先咧嘴,后撐開,越開越大,露出鮮紅的花瓣,嫩黃的花心,十分漂亮。
后來一個多月,幾乎天天都有驚喜,叉頭變成鮮花,競相開放,像群星趕場那樣,鮮艷欲滴。引得老伴喜得合不攏嘴。
到此時,我才發現,君子蘭有其特別之處:它不屬于那樣寅時栽,卯時發的植物,要經過幾年的積累,沉淀,醞釀后,才展現才華。生活中。像君子蘭這樣秉性的人和事,何止千萬。國之棟梁的科學家,哪一個不是默默工作,兢兢業業,經過幾年,幾十年的苦干,才出成果。即使是普通人,在黨的領導下,哪一個不是埋頭苦干,經過不斷努力,才用勞動創造出奇跡。
查資料得知,君子蘭要經過三年零八個月的等待,才能抽箭開花。孩子們的終身大事,也一定像君子蘭那樣,花熟蒂落,
君子蘭花盛開時,家里充滿了喜慶。在這個高光時刻,突然接到大兒子的來信,今年端午節,他要帶女友回家。是嗎?我心里一激動,高興地對老伴說:“老伴,成了。兒子要帶媳婦回家。”
“瞧你高興的”老伴平靜地說,“我早就知道。”
是啊,我的孩子跟娘交心,我這當父親的永遠是獲信息最后的人。先后不打緊,只要他們把事辦成了,我就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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