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3月25日,一個貧病交加的老人在廣東湛江病逝。
這個老人名叫謝育才,也是在前一年,即1976年,他再一次被黨組織上定性為“叛徒”,并被開除黨籍,這是他一生革命中,第三次被定為“叛徒”,并被開除黨籍。
不過很明顯,這件事情其中另有隱情。
謝育才過去不知道向上級申訴了多少次,但始終都是石沉大海,晚年住在湛江,貧病交加之際,他心里想的也是這件事,好在這么多年苦難的生活,妻子王勖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在他身邊,使他能有一個說話的人。
“我雖歷盡坎坷,但堅信組織最終會理解我對黨、對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一顆赤誠之心。”
謝育才在留下遺言后,一再叮囑妻子,一定要代他向黨表明心跡,澄清事實,承認他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事實,否則就是死也不瞑目。
那么,謝育才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這還必須要從抗戰時期“南委”事件說起。
一
“南委”即中共南方工作委員會,南委1940年6月成立的,主要是代表南方局負責領導華南地區黨組織。
1938年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為了更好的領導全國的抗戰工作,中央決定撤銷長江局,成立以劉少奇為主的中原局(在河南確山),成立以周恩來為主的南方局(在重慶),并改東南分局為東南局,仍由項英領導。
南方局實際上就是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等于是一個機構兩塊牌子。
不過,因為抗戰的關系,南方局與在華南地區的黨組織聯系并不方便。
1940年6月,為了更好的領導華南地區黨組織,南方局請示中央后,成立了南方工作委員會,以便于對華南地區黨組織實行就近領導。
圖南方工作委員會舊址
南方工作委員會成立后,方方任書記,張文彬任副書記兼組織部長,涂振農任宣傳部長,王濤任委員兼閩西特委書記,姚鐸任秘書長。方方、張文彬、涂振農、王濤、郭潛等為委員。下轄江西、粵北、粵南省委和瓊崖、湘南、潮梅、閩西、閩南特委,以及廣西省工委等黨組織。
應該指出的是,南委成立后不久,即遇到了國民黨當局掀起的第二次反共高潮。
1940年冬,國民黨中統特務組織“江西特工委”在江西與湖南交界的界化隴汽車站對過往旅客進行檢查時,發現時任中共南昌市委書記張紹祖(又名張健行)及其妻許樾(中共黨員)攜帶的行李中有數冊革命書籍,隨即將二人扣留。
張紹祖夫婦被捕后即叛變,隨即供出了他所掌握的中共組織機構,還對關押在馬家洲集中營的地下黨員進行辨認。國民黨中統特務對張、許兩人假釋后,通過聯系中共吉安縣婦女支部書記萬國英,萬國英被捕后也叛變。
張紹祖、萬國英被捕后叛變,直接導致了江西省委一大批領導干部被捕,這其中不少人都叛變革命,因此在整個1941年,江西省委就已經完全遭到敵特破壞,甚至就連電臺也被敵人掌握。
應該指出的是,在國民黨當局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以后,遠在延安的黨中央也意識到了南委工作環境惡劣,南方局為此還特意致電提醒。
可對于這一切情況,時任江西省委書記的郭潛卻一無所知,甚至在給南委的報告中,也絲毫沒有提到這個情況。
二
1941年5月,謝育才遵照南方局指示趕赴江西,接替郭潛出任江西省委書記,并調郭潛出任南委組織部部長。謝育才的夫人王勖也一起調江西負責婦女工作。
謝育才到了江西以后,才發現江西的情況與郭潛匯報給南委的情況有出入,但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即被敵特掌握行蹤后秘密逮捕。
與謝育才一同被捕的江西省委宣傳部長駱奇勛被捕后即叛變,出賣了還在吉安待產的王勖以及林鳴鳳夫婦。
王勖被捕后在獄中生下的孩子謝繼強。
謝育才本來還在考慮如何獄中與敵斗爭,但事實上就是敵人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甚至整個江西省委黨組織都已經被敵人掌握,之所以留著沒動,就是想要擴大破壞范圍,最好是能把江西省委以及南委領導機關一起連根拔起。
不久之后,敵人假借謝育才得名義,寫信給代理省委書記顏福華,致使本已經隱藏的江西省委機關被敵人完全破壞。
隨著顏福華被捕后也叛變,我黨在江西的黨組織機構也被徹底破壞,甚至敵人還掌握了江西省委的電臺,并不斷地利用電臺向南委發送消息,企圖更進一步掌握南委的情況。
可南委當時對這一情況尚一無所知。
根據時任南方局機要科科長的童小鵬回憶:
“到1942年間,江西省委所屬黨組織基本被瓦解,44個縣委,200多個區委和絕大部分支部都遭到了國民黨頑固派摧殘,2000多名黨員被投入監獄,2000多名農村黨員被強行管制,對于這么嚴重的一件大事,南委有大半年的時間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為了徹底的破壞南委,敵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謝育才身上。
本就是叛徒出身時任國民黨江西省黨部委員兼書記長的馮琦(顧順章事件中被捕叛變)為了勸降謝育才,更是親自向省政府主席熊式輝寫出書面報告,并申請了一大筆的經費。
為了能從情感上打開突破口,敵人最初將謝育才、王勖夫婦關在一起,以便于使他們“團聚”,后來見沒有效果,就許以高官厚祿勸降,但謝育才還是不為所動,惱羞成怒的敵人對他們夫婦施以酷刑,但他們仍毫不動搖。
圖|馬家洲集中營舊址
國民黨江西省特辦處總干事莊祖方(此人也是叛徒出身)為了逼迫謝育才夫婦屈服,搶走了他們的孩子。不料此事激起了獄中同志們憤慨,敵人擔心監獄出事,迫于無奈之下,只好把孩子還給了王勖。
在無法勸說謝育才的情況下,敵人只好另外想辦法。
1942年初,馮琦、莊祖方利用繳獲的江蘇省委電臺致電南委,希望能派人去當面匯報,計劃利用南委提供的聯系方式,順藤摸瓜抓捕南委領導成員。
當時,江西省委電臺已經半年多沒有與南委聯系,此番突然有了消息,立刻引起了南委領導成員的警惕,然而令人詫異的是,當時南委將省委轉來的電文給原來在江西省委工作過的郭潛(時任南委組織部長)、涂振農(時任南委宣傳部長),兩人卻并沒有警惕,還認為毫無問題。
郭潛后來在聯絡江蘇省委過程中被捕,隨即叛變,之后隨著國民黨當局敗退臺灣后,仍受重用,并于1958年進入國民黨特務機關最高層。
之后通過郭潛指認,涂振農也被捕叛變,南昌解放后投案自首,1951年被判處槍決。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南委副書記張文彬也一同被捕,但他在獄中堅貞不屈,后來被迫害犧牲在獄中,被同樣出賣被捕的廖承志,則是因為父親廖仲愷以及母親何香凝的關系,于1946年1月營救出獄。
在如此環境下,還能堅持斗爭的人,讓人不禁欽佩。
三
從謝育才被捕的那天開始,他就無時無刻在想辦法,怎樣才能向南委傳達江西的情況,當時敵人已經有意要通過控制的江西省委的電臺來誘騙南委上鉤,南委處在空前的危險中。
一開始,謝育才考慮寫密信,讓獄中關押的普通民眾、(這部分人更容易被釋放)把信帶出去,但對于釋放出獄的人,敵特搜身的很仔細,連著帶了幾次信,都被搜了出來。后來謝育才又考慮讓獄中民主人士出獄后傳信給南方局,但這部分人當時不太容易獲釋。
等于說送信這條路就被卡死了。
沒辦法的情況下,謝育才只好考慮越獄。
謝育才用牙膏皮制作了腳鐐的鑰匙,能夠順利打開腳鐐,但可惜的是,制作成的牢門鑰匙后來斷在鑰匙孔里面,這令敵人加強了對他們的看管。
1942年1月,謝育才接到了獄友傳來的消息:
“山上的小鬼下來了。”
謝育才立刻意識到,江西省委組織機構已經完全被破壞,這樣一來,南委的處境就更加危險,為了讓敵人放松警惕,謝育才決定假裝“自首”,放棄立場,以放松敵人警惕。
1942年2月9日,謝育才、王勖一家被敵人從馬家洲集中營轉移至泰和關押,因為是“自首”的關系,謝育才一家此次被轉移關押后,條件上有所好轉,后來謝育才犯了胃病后,敵特為了徹底感化他,就把他轉移到泰和近郊一個獨院里,雖然還是處在被關押狀態,但行動上有了便利。
為了逃跑更加順利,謝育才勸說妻子:
“孩子太小,攜帶不便,暫時放棄吧。”
王勖雖然愿意與丈夫同生共死,但身為一個母親,讓她放棄孩子比之深受酷刑還難受,但為了黨的事業,王勖違心的同意了丈夫的意見。
1942年4月29日,謝育才夫婦趁著敵人看守松懈,從被看押的地方翻窗子逃出,在逃出之前,他們寫了張字條留在院中青石上:
“孩子沒有罪,希望不要因為政治信仰不同而殺害他。”
當時,謝育才夫婦萬般無奈,為了黨的事業犧牲孩子,但作為父母,他們又不能不考慮,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敵人仁慈上。
謝育才夫婦逃出后,幾經輾轉與南委取得聯系,并告知了江蘇省委的情況。
謝育才、王勖的兒子謝繼強被特務莊祖方養大后,國民黨當局敗退臺灣后,莊祖方將孩子帶去了香港,廣東省委后來派人策反了他,謝繼強這才回到祖國,與父母團聚。莊祖方后來還特意致信給謝育才:
“雖然信仰不同,但養大孩子卻是真心。”
不過也很遺憾的是,因為此事過后不久,就又發生了郭潛、涂振農以及張文彬被捕的情況,謝育才因此而受到懷疑,不僅“舍己救黨”行為不被承認,反而還因為他在獄中簽過自首書,被認定是背叛,開除了黨籍。
抗戰勝利后,組織上重新審查謝育才,給他的定性仍然是背叛,但考慮到他多年貢獻,承認其黨員身份1945年2月參加韓江縱隊起算。
可到了五十年代以后,由于接回兒子的舉動,加之當時廣州市公安局發生了“兩陳事件”,廣州市公安局第一副局長陳泊、第四副局長兼第一處處長陳坤被撤職關押,謝育才同時受到牽連,被認定是與敵特有聯系,加之當年獄中自首書的情況并未說情,被二次開除黨籍,并被定性為叛徒。
謝育才一邊工作,一邊申訴,一直到1957年才因工作成績突出,才又重新批準入黨。
然而在那個特殊年代里,謝育才因為曲折的經歷,再次受到牽連,1976年,謝玉才再次被定性為叛徒,并第三次開除黨籍,當時謝育才已經年過七旬,遭此打擊,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圖|謝育才夫婦報警(韶關市博物館陳列)
1977年,謝育才病逝,也就是在同一年,廣東省委撤銷了他“定性為叛徒,開除黨籍”的處分。
隨著撥亂反正開始以后,不少老同志紛紛反應謝育才得情況,至1988年,中紀委取消了1951年華南分局紀委對他開除黨籍的決定,同年,中紀委在經過中央批準后,向全黨發出了通知,承認了謝育才1926年入黨的資格,并恢復了他1926年至1945年的黨齡、黨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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