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親家母推著嬰兒車從樓下散步回來，一進門就沖著廚房里的我喊："老嫂子，你這湯熬得太淡了，沒營養！我們家曉雯是高學歷，身體虛著呢，得多補補。"

我正在灶臺前忙活，聽到這話，手里的勺子差點沒握住。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五次對我的做法指手畫腳了，而現在才下午三點。

說起來，我和親家母第一次見面時，印象還挺好的。她穿著得體，說話溫和，自我介紹時說在某大學教文學，還特意強調自己帶過研究生。當時我心里還挺高興，覺得兒子娶了個書香門第的好姑娘。

可誰知道，真正朝夕相處起來，完全是另一回事。

兒媳婦曉雯生完孩子后，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我來伺候月子。親家母也從外地趕來幫忙，說是要親自照看外孫女。兩個當奶奶的住在一起，本來應該其樂融融，結果卻讓我體驗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第一天，我六點起床準備早餐。剛把小米粥熬上，就聽見親家母在客廳里大聲說話："這個時間點太晚了！產婦需要少食多餐，應該五點半就開始準備。我在書上看過，科學坐月子很重要的。"

我愣了一下，心想這才第一天呢。但考慮到大家都是為了孩子好，我點點頭說："行，明天我早點起。"

她又接著說："還有啊，老嫂子，你這粥熬得不對。應該加紅棗、桂圓，補氣血的。我昨天特意去超市買了，你看。"

說著，她從袋子里掏出一大堆營養品，擺了滿滿一桌子。什么燕窩、阿膠、花膠，還有各種進口維生素。

"這些都是有科學依據的，不像咱們農村那套土方子。"她一邊說，一邊用略帶嫌棄的眼神看了看我正在熬的小米粥。

我心里有點不舒服，但還是忍了。畢竟人家是大學老師，懂得多。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算是見識了什么叫"專業指導"。

喂奶的時候，她在旁邊計時："十五分鐘一邊，這是黃金標準。老嫂子，你去給曉雯熱個毛巾，我看書上說熱敷有助于泌乳。"

換尿布的時候，她又要發表意見："這個牌子不行，我買的那個是德國進口的，透氣性更好。孩子嬌嫩著呢，不能將就。"

就連我做飯，她也要站在廚房門口"指導"："老嫂子，這個火候不對，應該用小火慢燉。還有，鹽放太多了，產婦要少鹽少油。我給你拿本書看看，上面寫得很詳細。"

說完，她真的去房間里拿來一本厚厚的《科學育兒百科全書》，翻到相關頁碼，用筆標記好重點給我看。

我接過書，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心里五味雜陳。我養大兩個孩子，現在孫子孫女都有了，竟然還要重新學習怎么伺候月子。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提到自己的學歷和見識。"我們大學里有個同事，她女兒在美國坐月子，那邊的科學方法可先進了。""我教過的學生里，有個學醫的，她跟我說過..."

每次聽到這些，我都覺得自己像個土包子，什么都不懂。

轉折點出現在第三個星期。

那天晚上，孩子一直哭鬧，怎么哄都不行。曉雯累得不行，我也跟著著急。親家母在旁邊指指點點："肯定是奶水不夠，我早就說了要多喝湯。老嫂子，你趕緊去燉雞湯。"

我剛要去廚房，曉雯突然開口了："媽，您別說了！我奶水夠著呢，孩子可能就是鬧覺。"

這是曉雯第一次對她媽媽發脾氣。

親家母愣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曉雯，媽媽這都是為了你好，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但您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指揮？伯母已經很辛苦了，您還要這樣那樣的要求。"曉雯的眼圈紅了，"我坐個月子，怎么感覺比上班還累？"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原來不只是我覺得累，連曉雯也覺得累。這種累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壓抑和束縛。

親家母的臉漲得通紅，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第二天，她找我單獨聊天："老嫂子，昨天的事...可能是我太著急了。我就這一個女兒，想把最好的都給她。"

她的語氣沒有了往日的強勢，反而帶著些許疲憊。我忽然發現，其實她也挺累的。一個當了半輩子老師的人，習慣了"教導"別人，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改不了這個毛病。

"咱們都是為了孩子好，我理解。"我拍拍她的肩膀，"不過有些事情，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親家母明顯收斂了很多。雖然偶爾還會忍不住"指導"一下，但語氣緩和了許多，也會主動幫我做一些家務。

月子結束的那天，她要回去了。臨走前，她握著我的手說："老嫂子，這個月辛苦你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有時候說話不太注意，你別往心里去。"

我笑著擺擺手："都是一家人，說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送走親家母后，曉雯抱著孩子走到我身邊："伯母，這個月真的麻煩您了。我媽她...就是那樣的性格，心是好的。"

我點點頭，心里卻在想：這一個月，我們三個女人都累了。她累在想要掌控一切，曉雯累在被過度"關愛"，而我累在兩頭受氣卻還要維持表面和諧。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算是一種成長吧。至少我們都學會了，有時候退一步，反而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