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和弟弟站在二叔家門口,手里各自提著一個破舊的蛇皮袋。媽媽的車已經開遠了,連個回頭都沒有。我緊緊握著八歲弟弟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汗濕和顫抖。
"大丫,小寶,快進來吧。"二嬸從屋里走出來,眼圈紅紅的,"以后這就是你們的家了。"
那年我十二歲,爸爸剛去世半年,媽媽就要跟省城的老板結婚了。臨走前,她蹲在我面前說:"妮兒,媽媽也是沒辦法,那個人不要你們。你二叔二嬸人好,跟著他們比跟著媽媽有出息。"
我沒哭,只是死死咬著嘴唇。弟弟卻哇哇大哭起來:"媽媽,我不要你走!"
媽媽推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二叔家并不富裕,靠著幾畝薄田和二叔在鎮上打零工維持生計。多了我們倆張嘴,日子更緊巴了。
第一個冬天特別難熬。我和弟弟擠在堂屋搭的小床上,半夜凍得直哆嗦。二嬸悄悄把自己的棉被抱過來給我們蓋上,自己裹著單薄的外套縮在炕頭。
"二嬸,你冷不冷?"我小聲問。
"不冷,二嬸火力旺。"她笑著摸摸我的頭,"你們倆快睡,明天還要上學呢。"
其實我知道,她在撒謊。透過月光,我看見她蜷縮的身影一直在發抖。
弟弟生病那次,二叔連夜背著他往鎮上跑,二嬸跟在后面小跑著,一邊跑一邊掉眼淚。醫生說要輸液觀察,二叔二嬸輪流守了三天三夜,眼珠子都熬紅了。
"叔,我們是不是拖累你們了?"我怯生生地問。
二叔蹲下來,粗糙的大手摸著我的臉:"傻丫頭,一家人說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們就是我們的孩子。"
轉眼十年過去了,我考上了師范,弟弟也以優異成績進了縣里最好的高中。二叔二嬸為了供我們讀書,頭發都熬白了。
二叔的腰越來越彎,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干活,晚上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二嬸白天在服裝廠做計件工,晚上還要給人家做手工活掙點外快。有時候我半夜起來上廁所,還能看見她在昏暗的燈光下穿珠子,眼睛都快貼到桌子上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聽見他們在房間里說話。
"孩子們的學費又漲了,大丫明年還要讀大學..."二叔嘆了口氣。
"咱砸鍋賣鐵也得供,兩個孩子都爭氣著呢。"二嬸的聲音有些哽咽,"就是苦了你了,腰傷這么重還不舍得去看醫生。"
"沒事,能熬就熬唄。"
我在門外聽得心如刀絞,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大學畢業后,我在縣城當了老師,弟弟也考上了重點大學。我們把第一個月的工資和獎學金全部拿回家,二叔二嬸卻舍不得花,說要給我們留著娶媳婦用。
去年春節,一個消息打破了這個家的平靜——媽媽回來了。
她開著小轎車,穿著時髦的羽絨服,手上戴著金鐲子。一進門就拉著我和弟弟的手,眼淚汪汪地說:"妮兒、小寶,媽媽想死你們了!媽媽現在條件好了,你們跟媽媽走吧,媽媽給你們在城里買房子。"
二叔二嬸站在一旁,臉色煞白。
弟弟掙脫開媽媽的手,走到二叔身邊:"我不走,這里才是我的家。"
媽媽的臉色變了:"小寶,媽媽是你親媽啊!血濃于水,你怎么能這樣對媽媽?"
我看著眼前這個打扮光鮮的女人,想起十年前那個頭也不回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陣苦笑。
"媽,當年你拋下我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血濃于水?"我平靜地說,"這十年來,是二叔二嬸把我們拉扯大的,他們才是我們的親人。"
媽媽愣了愣,接著開始哭鬧:"我也是沒辦法啊!那個男人不肯要你們,我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怎么活?現在我有條件了,想彌補你們,你們卻這樣對我..."
二嬸默默走到廚房,開始收拾碗筷。我看見她的手在發抖。
第二天,媽媽又來了,這次帶著她現在的丈夫。那個男人西裝革履,臉上掛著勢在必得的笑容。
"孩子們,跟我們走吧。你們媽媽這些年過得不容易,現在想把你們接到身邊,也是人之常情。"他掏出一疊錢放在桌上,"這是給你們叔叔嬸嬸的,算是這些年的辛苦費。"
二叔的臉漲得通紅,一把推開那疊錢:"我們養孩子不是為了錢!"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我和弟弟對視一眼,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媽,你走吧。"我站起身,語氣堅定,"我們不會跟你走的。二叔二嬸就是我們的親爸親媽,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以后別再來了。"
媽媽徹底愣住了,那個男人的臉色也變得難看。
最后,他們悻悻而去。車子啟動的那一刻,媽媽從車窗里探出頭,朝我們喊了一句什么,但被發動機的聲音淹沒了。
我和弟弟相視而笑,走向正在院子里喂雞的二嬸。夕陽西下,她的背影在金色的光芒中顯得格外溫暖。
有些情分,不是血緣能夠衡量的。真正的親情,是那些陪你走過風雨的人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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