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533
July
01.07.2025
梵高(Vincent van Gogh)
《雨中橋(仿廣重)》(Bridge in the Rain )
1887年,油畫,73.3 cm x53.8cm
梵高美術館
在大雨中,在一架大橋上,幾個戴斗笠的人物匆忙地前往兩岸去躲雨,湍急的河川中央有一葉扁舟滑向左方,遠方湛藍的景色逐漸沒入滂沱大雨中。在這幅場景的四周,畫家加上了紅綠的框架與數個紅黃底的標題,并笨拙地寫下來自異國的文字。這就是梵高(Vincent van Gogh, 1853-1890年)重新繪制歌川廣重(1797-1858年)浮世繪作品的《雨中橋(仿廣重)》(Bridge in the Rain , 1887 年 )。
這件特別的油畫作品引發了不同的問題,為什么梵高會想要模仿廣重的浮世繪?梵高是如何得知浮世繪這類的日本藝術作品?浮世繪又是怎么流入歐洲的?今天文章將會和大家稍稍認識這段西歐對于日本文化狂熱的歷史。
黑船來襲——日本與西方的交流
一切要從15世紀開始說起,當時因為歐洲的航海術進步,西班牙等國開始有能力航行至遠東進行貿易,日本便是其中一個目的地,歐洲國家來到亞洲不僅帶來了貿易機會,基督宗教的傳教士也跟著船隊一起到這片土地,然而17世紀的德川幕府(1603-1868年)政府認為這些基督徒試圖利用宗教的力量影響日本的政治情勢,因此在1624年與1639年時便分別把西班牙人與葡萄牙人趕出日本,只留下長崎外海的港口跟外國(僅限荷蘭與中國)進行貿易往來,這就是日本史的鎖國政策。
這樣的外交政策維持了兩百年后,在1853年時,美國靠著軍事科技強行叩關,日本不敵現代化的力量,來年便與美國簽訂貿易協議,史稱「黑船來航」或「黑船事件」(Black Ship's Event)。
在倫敦世界博覽會中的日本展場
其中展示了燈籠、陶器等工藝品
《1862年倫敦世界博覽會》
(The 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the Japan court)
出自1862年41期1165號《倫敦畫報》
(The Illstrated London News)
1862年,蝕刻版畫
紐約公共圖書館
日本人在這個事件后,震懾于歐美科技與現代化的力量,因此開始對國家一連串現代化工程,而在這個逐漸西化的過程中,大量被視為舊時代的物品在市場上拋售,包含傳統陶器、漆器、盔甲等,歐洲人與美國人將其視為異國風情的商品,發現這些對象有著與西方傳統截然不同的美感,并大量引進西方市場;在歐洲,特別是大城市巴黎與倫敦,這些日本商品造成一股旋風。這股風潮被藝術史學者稱為日本主義(Japonisme),藝術家更是受這些物品的啟發,開始一系列的風格創新。
眾多日本商品中,對歐洲藝術家最重要的影響來源便是日本浮世繪。特別是印象派,畫家們著迷于浮世繪中與西方學院派截然不同的美學風格,并試著應用某些構圖方式進入他們的繪畫中,其中受浮世繪影響最為深刻的藝術家之一就是梵高。
梵高、日本與浮世繪
梵高曾在與親友的信件中,多次表達他對日本藝術的愛好:
「對我來說,有著平坦色調、尋常的日本版畫,出于同樣原因,與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 1577-1640年)與
保羅·委羅內塞
(Paolo Veronese, 1528-88)都是值得贊賞的,我完全知道這種版畫并不是原始的藝術。
??
我嫉妒日本藝術家的作品中,對一切事物的清晰:永不沉悶、從不顯得輕率,他們的繪畫簡單得如呼吸一般,僅用了少少自信的幾筆就畫成了一個人物。」
雖然與他同個年代的許多藝術家也同樣喜歡浮世繪,并且在構圖上受到其影響,但是梵高做了一件其他人很少做的事情,也就是以油畫的方式重新繪制浮世繪。其中最有名的是《花開的梅園(仿廣重)》(Flowering Plum Orchard , 1887年)與《雨中橋(仿廣重)》,兩幅作品皆由梵高復制歌川廣重著名的系列《名所江戶百景》中的《龜戶梅屋鋪》(1857 年 )與《大橋安宅之夕立》(大はしあたけの夕立,1857 年 )
(左)梵高(Vincent van Gogh)
《花開的梅園(仿廣重)》
(Flowering Plum Orchard )
1887年,油畫,55.6cmx46.8cm
梵高美術館
(右)歌川廣重《龜戶梅屋鋪》
出自〈名所江戶百景〉
1857年,木板多色印刷,36.8cmx25cm
東京富士美術館
當我們比較梵高的油畫及歌川廣重的原作時,可以發現幾個有趣的小細節。梵高似乎想要模仿版畫的平面風格,因此多使用平涂的手法繪制,但在《龜戶梅屋鋪》背景紅黃接壤處,梵高制造的筆觸可視為映照著紅色天空、繁密盛開的梅花,這讓原來的構圖看起來更為熱鬧。最引人注目的不同處,莫過于梵高將兩幅油畫加上的外框,上面還寫著日本漢字,比如左方就寫著「大黑屋錦水江戶町一町目」:浮世繪上常寫有所屬的系列名稱、個別作品標題與藝術家落款。此外,外框的部分通常也會有浮世繪的發行者(出版商)的名字或地址的文字,大黑屋是江戶時代有名的浮世繪出版商,經常出版歌川派的作品,當然「大黑屋」也有可能是從其他作品標題而來,比如《大黒屋千山(市村羽左衛門)》(1863年)這件由歌川國貞(1786-1865年)的歌舞伎演員繪,但無論如何,都可推測梵高是在對文字沒有任何意義的了解下拼貼這些要素。
梵高(Vincent van Gogh)
《藝妓(仿英泉)》
(Courtesan )
1887年,油畫,100.7cmx60.7cm
梵高美術館
另外一件梵高所做的浮世繪則是《藝妓(仿英泉)》(Courtesan , 1887年),藝術家在這幅畫中復制了溪齋英泉(1791-1848 年 )筆下的花魁,外框再加上青蛙與鶴。關于梵高是如何得知英泉的作品,這幅畫的構圖留下一些有趣的線索給我們: 《云龍裲襠的花魁》(約1818-1840年代)是由英泉制作掛物繪,當比較兩件作品時,大家可能馬上就會發現英泉的原版與梵高的油畫是左右相反的,那是因為梵高不是看著英泉的作品繪制作品,而是透過《巴黎畫報》(Paris Illustré)1886年的五月號日本專題的封面進行復制,而在這個封面中英泉的花魁跟梵高同樣是面朝左方,那么為什么《巴黎畫報》中的圖像與原作就是左右相反的呢?
梵高(Vincent van Gogh)
《描圖:巴黎畫報日本專題封面》
(Tracing of the Cover of Paris Illustré. Le Japon)
1887年,鉛筆、墨水、紙,39.4cmx26.cm
梵高美術館藏
對版畫制作或是刻印章有點概念的大家可能曉得,若直接在一塊板子上直接刻劃圖樣的話,實際印制時,圖片會是左右相反的,這種現象在藝術史的研究中也是一種檢測圖像來源的方式,就像梵高的油畫作品這般,藝術史家可知藝術家可能沒有看過原作,而是透過印刷品的媒介得知源頭的作品。
不過,雖然梵高可能不曾看過《云龍裲襠的花魁》的原作,但他很有可能知道畫中人的職業,原因在于外框中繽紛的青蛙與鶴,在19世紀的法國巴黎都是性工作者的代稱。
細思這幾幅畫作的創作歷程,我們不禁想問為什么梵高會想要復制廣重的作品?首先梵高并非單純地復制這些作品,若真的是要復制作品梵高會用更接近的版畫媒介制作。那么他是想要以油彩的方式臨摹廣重的作品嗎?換言之這是練習用的油畫草稿嗎?從成品的完成度看來,這兩幅作品不太可能是練習,特別是梵高還特地幫兩幅畫作品畫上了畫框,更可證明他將它們視為完成品。
在學術界看來這兩幅作品比起仿作更接近挪用的概念。事實上梵高也曾做過歐仁·德拉克羅瓦(Eugène Delacroix, 1798-1863年)、奧諾雷·杜米埃(Honoré Daumier, 1808-1879年)、甚至是跟自己同年代的埃米爾·亨利·貝爾納(émile Henri Bernard, 1868-1941年)的仿作,提及這類作品時,梵高告訴弟弟:「在我看來,仿制讓·弗朗索瓦·米勒(Jean-Fran?ois Millet, 1814-1875年)的畫作更像是翻譯成另一種語言,而非全然復制。」在另一封信中,梵高寫道:「為什么我覺得臨摹這些作品是件好事,??我們藝術家總是要求自己作曲,而我們只能是作曲家。很好,但在音樂領域甚至唱歌并非如此,一位指揮家的詮釋是重要的,而非硬性規定只有作曲家可以演奏自己的作品。」由此可知,梵高對這些仿作的想法比較接近轉譯與詮釋,也就是僅引用浮世繪的構圖,再以個人的風格將原作重塑成自己心目中的模樣。
置身阿爾如同置身日本
搬到法國南方的阿爾后,梵高告訴妹妹威爾(Willemien van Gogh, 1862-1941年):
「而我,我在這不需要日本版畫,因為我總是告訴我自己,我現在人就在日本。因此,我只要睜開眼睛,畫下令我印象深刻的事物即可。」從他晚期的作品也確實可見浮世繪的構圖,已經成為梵高繪畫風格的一 部分,以《 盛開的杏花 》(Almond Blossom, 1890年)為例,這幅畫構圖單純,前景的杏樹在藍色的平坦背景下綻放出花朵。
梵高(Vincent van Gogh)
《盛開的杏花》(Almond Blossom)
1890年,油畫,73.3cmx92.4cm
梵高美術館
若與《粉色桃樹》(Pink Peach Trees , 1888年) 這幅同樣以樹為主角的作品做比較,在《 盛開的杏花 》中,梵高像廣重的《龜戶梅屋鋪》那般采取以特寫的方式取景,將樹這個主角放在正中央,并占據絕大部分的畫面,相比之下《 粉色桃樹 》雖然也將樹放在最中間,但是構圖采用傳統的全景取景,將桃樹完整的表現在畫面上。此外,梵高只以單一色調繪制《 盛開的杏花 》的背景,因此看起來更加趨于浮世繪中的平面性,在《 粉色桃樹 》中,梵高則以不同的要素強調了畫面的景深,除了天空中的浮云外,前景朝著桃樹延伸的線條,樹木后方的圍籬與后方看起來較小的樹木,更強調了畫中的傳統線性透視,在畫面中制造一個立體、觀眾可進入的空間,這種較為傳統的西方繪畫理念在《 盛開的杏花 》一作中消失。
亮麗多彩、強調平面性的浮世繪,成為了梵高個人繪畫風格的重要元素,雖然較為知名的印象派畫家們多少都對日本藝術有些興趣,或至少知道浮世繪的存在,但是梵高是個特別的案例,由于梵高的信件保留完整,我們可以更清楚藝術家個人對日本藝術(特別是浮世繪)與不同藝術概念的想法。而當我們比較廣重與梵高不同的作品時,更可看到藝術家如何一步步使用浮世繪中的構圖元素,藉此可洞悉梵高如何學習轉化這些養分,并重新應用這些元素至自己的創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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