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深圳像個巨大的桑拿房,地鐵口涌出的人潮裹挾著潮濕的熱風,我攥著工牌穿過旋轉門時,金屬冰涼的觸感總能讓我清醒幾分。這是我在深圳兩家基金公司實習的第三個星期,西裝褲膝蓋處已經被汗水浸出淡淡的鹽漬,就像我這段日子里五味雜陳的心情。
第一家公司在福田中心區的玻璃大廈里,進電梯要刷兩次工牌。人事部姐姐領我到工位時,指著實習生專區的角落說:“小周以后就在這兒,有不懂的問帶教李姐。”那片區域擠著四個工位,擋板高得只能看見彼此的頭頂,我的座位正對著消防栓,紅色的“禁止遮擋”字樣像個沉默的警告。
第一天的任務是整理2019年至今的策略報告,李姐把一摞文件夾放在我桌上:“按日期排序,文件名統一改成‘YYYYMMDD-策略名稱-撰寫人’。”我對著電腦屏幕逐一點擊重命名,窗外的云彩從棉花糖變成灰抹布,直到保安來催才發現已經過了晚上八點。走出大廈時,晚風卷著霓虹燈的光暈掠過玻璃幕墻,我摸出手機計算時薪,發現還不夠買一杯樓下的冰美式。
重復的日子像復印機里吐出的紙張。周三上午找研報里的錯別字,下午把Excel數據復制到PPT;周四核對產品說明書的標點符號,傍晚幫正式員工訂會議室下午茶。帶教李姐的工位在隔著三個隔間的總監區,我每周能說上三句話:“李姐,文件改好了”“李姐,發票貼好了”“李姐,明天的會需要訂礦泉水嗎”。有次在茶水間遇到她,想請教某個基金術語,她盯著手機回復消息,含糊地說“百度一下”,轉身時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格外清脆。
公司食堂成了唯一的慰藉。十二點整,實習生們會準時起身沖向電梯,自助餐廳的三文魚刺身總在十五分鐘內被搶光,現烤的生蠔要排隊領號。我學會了先拿兩碟白灼蝦占座,再去盛現做的燒臘雙拼,冰鎮的楊枝甘露收尾時,能暫時忘記上午改了八十個文件夾名字的枯燥。有次看見基金經理們圍坐在一起談笑,他們面前的餐盤里擺著戰斧牛排,而我的餐盒里還留著早上沒吃完的全麥面包。
最荒誕的任務出現在第四周。李姐發我一份競品分析,讓我仿寫二十條“用戶評價”:“就像真實投資者說的話,要帶點口語化的贊美。”我對著屏幕敲下“買了三個月賺了奶茶錢,打算長期持有”時,空調出風口突然飄來紙飛機,落在鍵盤上的是隔壁實習生畫的簡筆畫——一個戴著鐐銬的小人,旁邊寫著“復制粘貼囚徒”。我們隔著擋板無聲地笑,笑聲撞在冰冷的金屬上,碎成星星點點的嘆息。
離職那天我特意去食堂吃了早茶,蝦餃在蒸籠里鼓著肚子,像極了那些被我改得整整齊齊的文件名。人事部姐姐在離職單上簽字時說:“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浮躁。”我望著窗外穿梭的車流,突然想起入職那天,保潔阿姨擦玻璃時哼的粵語歌:“命運就算顛沛流離……”
第二家公司在南山科技園,寫字樓門口擺著巨大的基金走勢圖模型。帶教陳哥第一天就把我拉進營銷組群:“咱們部門沒那么多規矩,叫我老陳就行。”我的工位靠著落地窗,能看見遠處騰訊大廈的企鵝logo,桌上的多肉是前實習生留下的,花盆上寫著“創意無限”。
第一次brainstorming在會議室,陳哥把競品海報鋪滿長桌:“你看這家用了‘躺贏’這個詞,咱們能不能結合最近的‘citywalk’熱點?”我盯著那張被紅筆圈出的海報,突然想起第一家公司里永遠安靜的會議室,連呼吸聲都要放輕。當我說出“用基金收益買citywalk裝備”的想法時,負責設計的供應商姐姐立刻調出配色方案,投影儀的光在每個人臉上跳躍,像點燃了一串小煙花。
每周三下午要做競品動態匯總,我學會了在支付寶基金評論區潛水,把“這只基跌得我想卸載”改成“投資者關注短期波動,需加強持有期引導”。陳哥總說:“營銷不是吹牛,得懂產品更得懂人心。”有次我們為新能源基金做推廣,他帶著我去車展會場,指著特斯拉展臺說:“看那些看車的人,他們就是咱們的潛在客戶。”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手機里播放著《孤勇者》,說這是現在年輕人喜歡的BGM。
最有成就感的是那次“基金定投”推廣。我刷到大學生曬余額寶收益的帖子,突然想到可以做“奶茶定投計劃”:“每天存一杯奶茶錢,一年后能多買十杯。”陳哥拍著我肩膀笑:“這主意接地氣!”供應商連夜趕出的海報上,珍珠奶茶杯里裝著上漲的K線圖,發布當晚就有二十多個咨詢電話。部門聚餐時,實習生小王舉著可樂說:“咱們這是在幫人實現奶茶自由啊!”冰鎮的氣泡在喉嚨里炸開,比第一家公司的楊枝甘露更讓人暢快。
但沒食堂的日子確實考驗生存智慧。樓下便利店的三明治吃了五天就咽不下去,我開始帶飯上班,微波爐排隊時總能遇到其他部門的實習生。有次加熱飯盒時,隔壁桌的男生指著我便當里的番茄炒蛋說:“基金就像做菜,得知道什么時候放糖什么時候加鹽。”后來才知道他是研究部的,我們常在下午茶時間交流,他教我看財報里的毛利率,我告訴他年輕人喜歡什么樣的營銷話術。
工資卡到賬那天,我算了算剛好夠買往返老家的高鐵票。傍晚站在天橋上,看晚高峰的車燈匯成金色河流,手機彈出第一家公司同事的消息:“食堂新出了佛跳墻,可惜你不在了。”我望著遠處閃爍的“中國基金”廣告牌,突然明白有些選擇就像買基金,有人看重眼前的收益,有人更在意長期的成長。
最后一天離職,陳哥送我一本簽名的《證券分析》:“投資自己才是最好的定投。”走出寫字樓時,晚風帶著荔枝的甜香拂過臉頰,我摸出手機訂了回家的票,備注里寫著:“帶深圳的故事給爸媽聽。”地鐵口的燒烤攤飄來煙火氣,穿校服的學生舉著奶茶說說笑笑,他們的青春像剛上市的新基金,充滿無限可能的漲跌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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