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兒子家的第92天,我蹲在衛生間角落數瓷磚縫里的霉斑。膝蓋已經蹲得發麻,可我不敢出去——半小時前兒媳第三次提醒我洗澡別超過十分鐘,說熱水器費電。鏡子映出我花白的頭發,頭頂那塊斑禿比上個月又大了些。
去年冬天摔了一跤,兒子在電話里聲音急得發顫:"爸,來深圳吧,我跟曉雯都放心。"掛了電話,我摸著墻上老伴的遺照發呆。老房子空蕩蕩的,院里石榴樹掉光了葉子,只剩下我守著五畝地。收拾行李時,我把曬好的柿餅裝了三個玻璃罐,又把存折藏進襪子夾層——那是給孫子攢的大學學費。
兒子來接我那天,反復說城里啥都有,別帶太多東西。可當我把沉甸甸的蛇皮袋搬上車,他只是皺眉沒說話。二十四樓的家亮得刺眼,電梯門開合時的嗡鳴聲讓我手心冒汗。孫子小寶撲過來喊爺爺,兒媳曉雯端來切好的水果,我卻連坐都不敢坐實,生怕壓皺了沙發套。
第二天我系上圍裙想給他們露一手,卻對著冰箱犯了難。冷鮮層全是包裝精美的半成品,蔬菜區擺著花里胡哨的彩椒。好不容易找出雞蛋,煎的時候又忘了開抽油煙機。曉雯沖出來開窗時,冷風灌得我直打哆嗦。那天午飯,四個人悶頭扒飯,我煎糊的雞蛋在碗里發苦。
我開始搶著干活。凌晨五點半就爬起來拖地,卻被曉雯攔?。?爸,地板不用天天拖。"想去樓下轉轉,在小區里轉了三圈就迷了路。有次幫孫子整理書包,小家伙突然推開我:"爺爺,你放的地方我找不到!"最扎心的是吃飯時,兒子兒媳聊公司聊學校,我想說老家收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咳嗽是越來越重了。老家醫生說我這慢性支氣管炎受不得涼氣,可曉雯總說空調費電,晚上窗戶總要留條縫。我裹緊被子縮在次臥,聽著客廳傳來的笑聲,喉嚨里像堵著棉花。那天半夜咳嗽發作,我想去倒水,路過兒子房間聽見曉雯說:"你爸這咳嗽什么時候是個頭,小寶最近都睡不好。"陳明嘆氣:"等天暖和讓他回老家住。"手里的玻璃杯差點摔在地上。
我開始偷偷收拾行李。柿餅罐見底了,存折還藏在老地方。有天小寶仰著臉問我:"爺爺,你是不是要走了?"我摸著他的頭笑:"等爺爺病好了就走。"臨走前一天,我去樓下買橘子,賣水果的大姐是老鄉。聊起老家,我突然紅了眼眶。她塞給我塑料袋:"孩子們有自己的日子,咱們別去添亂。"
兒子送我到火車站,塞來個紅包。摸著里面硬硬的紙幣,恍惚回到三十年前送他去縣城上高中的場景?;疖噯訒r,我發了條短信:"到了報平安,你們照顧好自己。"望著窗外閃過的霓虹燈,突然明白深圳再亮,也沒有一盞燈是為我留的。
推開老家的門,石榴樹抽出了新芽。鄰居大嬸說:"你可算回來了,你兒子前幾天還打電話問你什么時候到。"晚上坐在院子里,手機響了。兒子說:"爸,到家了吧?睡覺記得關窗戶。"我望著月亮笑出聲:"知道了,你們也早點睡。"
床頭柜上,兒子給的紅包靜靜躺著。其實我知道,他不是把我當外人,只是我們都忘了,該怎么在歲月里繼續做最親的人。這屋檐再寬敞,沒了熱氣騰騰的煙火氣,終究是住不踏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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