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夏日的一個清晨,鉛灰色的雨幕籠罩著鶴崗市東山區。雨滴落在“東山萬人坑”遺址的青石碑上,濺起細碎的水花,順著“日本帝國主義以人換煤鐵證”的刻痕蜿蜒而下,像極了八十余年前未干的血漬。遺址四周的松柏在雨中肅立,枝葉間滴落的水珠,正將那段被掩埋的苦難歲月,重新浸泡成可觸的疼痛。
坑底白骨:被鐵絲穿透的控訴
記者在“東山萬人坑”遺址展廳的茶色玻璃展柜前看見,千余具白骨觸目驚心地堆疊著。一具頭骨的眼眶處穿繞著銹跡斑斑的鐵絲,另一具遺骨的腿骨呈扭曲的斷裂狀,還有幾具尸骨的腕骨處殘留著捆綁的勒痕。1968年發掘的80平方米區域,不過是這座“人間地獄”的冰山一角——當年日本侵略者將這里變成拋棄死難礦工的亂葬崗,天然大坑里層層疊疊的尸骨,至今仍保持著被拖拽、被拋尸的掙扎姿態。
還原“東山萬人坑”
“看這具骸骨,肋骨上還嵌著煤塊。”講解員的聲音低沉沙啞,手電筒的光束掃過一具蜷縮的尸骨,“他可能是在井下塌方時被活埋的,臨死前還保持著挖煤的姿勢。”展廳頂部的燈光慘白,玻璃上映著參觀者模糊的倒影,有人抬手拭淚,有人握緊了拳頭。墻上的老照片里,上世紀40年代的礦工們穿著麻袋片制成的工服,在黑暗的礦井里佝僂著背,身后的礦車裝滿煤炭,卻裝不下他們被碾碎的生命。
橡子面與電網:勞工的煉獄法則
“十二月里到過年,年節好過日子難;把頭吃的酒席宴,咱們吃的橡子面……”展廳循環播放的民謠帶著難以言說的蒼涼,將時光拉回日偽統治時期。南山選煤廠退休工人戰玉才的口述記錄靜靜地躺在展柜里:九歲隨家人從山東被騙到鶴崗,十歲下井當童工,父親病重時想喝一口玉米面粥而不得,最終攥著拳頭死在風雪夜,姐姐被把頭搶走頂債,弟弟凍斃在爐灰堆旁。
更令人發指的是矯正輔導院的暴行。遺址復原的電網模型前,游客們駐足凝視:1944年建立的這座“人間地獄”,四周圍著三層電網,崗樓的探照燈曾映射無數逃亡者的血路。佳木斯裝卸工楊丙井被抓時后背畫的粉筆圈、青年學生因不肯交出紅毛衣被鎬把打死的悲慘、病號監房里被減半的口糧…… 展柜里泛黃的“浮浪登記表”上,密密麻麻的姓名旁標著“死亡”“失蹤”,而日本監工的日記里卻寫著:“滿洲苦力大大的,死了死了的沒關系。”
青年在“東山萬人坑”遺址宣誓
瓦斯爆炸的場景復原區,聲光效果還原了1945年那場浩劫:模擬的爆炸聲震得展柜玻璃輕顫,“井口被沙袋封死”的實景模型里,98名礦工的剪影在“烈火”中扭曲。資料顯示,日偽時期鶴崗每產出1000噸煤,就有4到5名礦工殞命,1300萬噸煤炭背后,是近6萬具被拋尸荒野的尸骨。
反抗的星火:黑暗里的礦工怒吼
在“礦工斗爭史”展區,一面墻上貼滿了泛黃的簡報:興山機電工人砸毀機器水淹礦井、南崗礦工放“啞炮”抵制出煤、西山工人痛打漢奸把頭“秦檜”…… 展柜里陳列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洋鎬,它曾屬于1944年東山矯正院暴動的礦工——數百人沖破電網時,用這把洋鎬砸開了手銬腳鐐。
“中國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展廳中央的電子屏循環播放著當時幸存者張洪業的證詞。1944年,他被日本侵略者把頭拖往萬人坑時昏迷不醒,工友徐之洪冒死將他救回,“當時他還有氣息,臉上全是血,指甲縫里全是泥,那是抓地求生留下的!”如今,張洪業的后代每年都會來此獻花,他的故事被刻在展廳的紀念墻上,與那些沒有留下姓名的白骨一起,成為反抗精神的注腳。
矗立在松柏旁的“東山萬人坑”石碑
雨幕中的回響:當歷史成為教科書
雨漸漸停了,一束陽光穿透云層,照在遺址外“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銅牌上。一群中學生打著傘走進展廳,在白骨展柜前,有女生偷偷抹淚,男生們則攥緊了校服袖口。“老師,他們的親人后來找到他們了嗎?”一個扎馬尾辮的女孩輕聲問。講解員搖搖頭,指向展廳盡頭的“無名烈士墻”:“很多人到死都沒留下名字,但歷史記得他們。”
離開時,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遺址門口的紀念鼎上,“勿忘國恥”四個大字被雨水沖刷得格外清晰。遠處益新礦的井架在雨霧中若隱若現,如今的礦工們坐著安全電梯下井,再也不必擔心“大舞臺”采煤法的滅頂之災。但這片土地下埋藏的血色記憶,如同坑底的白骨,永遠在提醒著:落后就要挨打,和平來之不易。
雨滴仍在石碑上敲打,那不是哭泣,而是千萬個亡魂在雨中低語——銘記,才是最好的祭奠;自強,方為永恒的告慰。
記者:吳樹江;攝影:吳樹江;視頻:吳樹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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