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北京,26歲的產品經理李薇又一次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手機屏幕幽幽地亮著,上面是老板兩小時前發來的消息:“方案還不夠痛,再想想。”她腦子里像裝了一臺失控的跑步機——方案要重做明天還有三個會PPT還沒改完房租又要交了體檢報告異常項增加了五條……這些念頭互相撕扯啃噬,直到天光微亮,她終于被“自己”徹底榨干。
這種隱秘的自我消耗正在成為時代病。當我們點開朋友圈,滿眼都是“松弛感”的表演,卻少有人敢撕開表皮,露出里面日夜不停的內耗戰場。余華說得透徹:“寫作就是內耗,我寫作了40年,內耗了40年。”精神內耗像一場無聲的戰爭,我們在其中既是戰士又是敵人。
鈍感力的救贖:當內耗遇見“遲鈍者”
某銀行實習部曾上演過一場當代職場的行為藝術。實習生小文每天像被釘在工位上,連上廁所都掐著秒表,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飯。而另一個叫小莉的姑娘,午休雷打不動,準點下班,甚至“時不時借喝水休息”。
結果令人大跌眼鏡——唯一轉正名額給了小莉。主管一語道破天機:“銀行考核的不是工作時長,而是工作效率和工作狀態。”小莉的“松弛感”不是躺平,而是精準掌控生活節奏的能力。
這種能力在心理學上被稱為“鈍感力”。奧普拉·溫弗瑞初入電視臺時,曾因外貌被嘲諷“底子太差”,被調去主持早間節目后,觀眾又批評她“播新聞態度不客觀”。當羞辱如暴雨般襲來,她沒有陷入自我懷疑的泥潭,而是用鈍感力過濾掉噪音,繼續磨煉專業能力。最終她的早間節目收視率飆升,蛻變為美國家喻戶曉的“脫口秀女王”。
渡邊淳一在《鈍感力》中寫道:“我對別人的評價和嘲諷沒那么敏感,我只關心自己進步了沒有。”鈍感力是厚著臉皮對抗外界的能力,是淡化外來的擠壓和傷害。
完美主義的絞索:當內耗吞噬天才
德國作家黑塞的自傳體小說《在輪下》中,優等生漢斯的命運是一曲內耗的悲歌。這個被師長寄予厚望的少年,活像一臺被編程的學習機器——放棄所有娛樂,終日埋頭苦讀,甚至“趁著放假把大學的課程都預習了一遍”。
驅動他的不是對知識的熱愛,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懼。老師們不斷灌輸“不努力就會被趕超”的危機感,使他即便頭疼欲裂也不敢松懈半分。當他考入神學院,發現同學盧修斯更瘋狂——在嘈雜環境看書、緊盯他人成績、發現被超越就加倍拼命。
漢斯最終在撕扯中崩潰:既想保持優異成績,又不愿放棄與叛逆詩人海爾納的友誼。校長警告他“會被碾碎在時代的車輪下”,這句話成為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退學后的漢斯淪為機械工,每日麻木地銼著齒輪,最終投湖自盡。
漢斯的悲劇是“自我絞殺”的極端樣本。心理學家卡倫·霍尼用精妙比喻形容這種狀態:“陷入精神內耗的人就像雙腳同時踩油門和剎車,盡管兩只腳都很使勁,卻怎么也發動不了車子。”
電影《黑天鵝》中妮娜的結局更觸目驚心。為演繹黑天鵝角色,她把自己逼到精神崩潰,謝幕時生命戛然而止。那些“拼搏到感動自己”的吶喊,最后“被感動的只有自己”。
內耗的雙生花:毀滅與創造的兩面
2022年秋,作家余華與法學教授羅翔在北京胡同的書店露臺進行了一場關于內耗的顛覆性對話。當被問及對“精神內耗”的看法時,余華語出驚人:“精神內耗不是一個壞事。它在尋找一種出口,尋找自己人生的出口。”
余華以自身創作歷程作證:“寫作過程就是當我們沒有找到一個很好的出口的時候,寫作就是在尋找出口。”他形容創作是“讓兩種矛盾的力量在里面打架”,而內耗恰是這種碰撞的必然產物5。寫作40年,就是內耗40年,每次創作都是一次自我撕裂與重建。
羅翔則從哲思角度點破內耗的本質:“人生真正的戰場可能還在我們的內心。”他談及《兄弟》中暴富的李光頭想坐航天飛機上天的情節:“上了天內心會有寧靜嗎?但人生真正的戰場可能還在我們的內心里,因為內心的平靜是一種非常大的幸福。”
來訪者西樹的案例印證了這種撕裂。分手一年多,她仍被回憶折磨:“每次想起過去,就會想自己這輩子再也遇不到好男人了。”同事一句玩笑話能讓她徹夜難眠:“為什么ta要這么說我?ta是不是故意針對我?”這些自我消耗像藤蔓纏繞心靈,吸走生命的活力。
破局之道:從自我絞殺到自我和解
廣西心理咨詢師馬菁接觸過無數“小美”式的來訪者。當新任務下達,她們腦中會爆發連環爆炸:“我要是完成不好怎么辦?客戶會不滿意嗎?我會不會搞砸?”馬菁開出的藥方是——“接受平庸的自己”。
ACT接納承諾療法提供了科學路徑。其核心是培養“觀察性自我”——那個能退后一步觀察自己想法、情緒的部分。與之相對的是“思考性自我”,它熱衷于評判是非對錯,正是內耗的策源地。
四個實操技巧能有效解離負面思維:
- “我有一個想法”魔法:把“對方會拒絕我”轉化為“我有一個想法:對方會拒絕我”
- 感謝大腦的聒噪:“謝謝你,我的大腦又提供新劇本了”
- 為內心戲命名:“‘孤獨終老’劇場今日加映”
- 把焦慮唱出來:用《生日快樂》的調子唱“我要被開除了”
正念冥想則是“喚醒觀察性自我的鬧鐘”。當小羊發現自己又刷了兩小時手機時,ACT療法引導她停止自我攻擊,而是溫和自問:“現在我能做點什么讓情況好轉?”這種自我關懷不是縱容,而是停止自毀,積蓄力量重新出發。
楊絳先生晚年痛失愛女與丈夫后,在《我們仨》中寫下:“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了。”但字里行間不見沉溺,反有“飽含生命的豁達”。她選擇用文字重溫共同歲月,讓痛苦在書寫中淬煉成珍珠。
余華說:“精神內耗的某種程度是在尋找一種出口。”不論是奧普拉用鈍感力抵御風暴,還是楊絳以書寫升華苦難;不論是新能源汽車在價格血戰中殺出血路,還是普通人學會與負面想法和平共處——所有掙扎都是生命在尋找自己的出口。
漢斯沉入湖底的那個寒夜,如果知道海爾納正“在小樹林寫喜歡的詩歌”,如果記得鞋匠弗萊格說過“上帝對每個人都自有安排”,那汪湖水或許不會如此冰冷。可惜人生沒有如果,只有血淋淋的啟示。
當內耗的潮水再次襲來,不妨默念羅翔的箴言:“內心平靜是一種非常大的幸福。”這不是要消滅內耗,而是學會與它共舞,在自我撕扯中開出創造的花。畢竟,真正殺死我們的從來不是痛苦本身,而是我們面對痛苦的方式。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