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連先生?！薄?009年11月14日，新加坡濱海灣燈火璀璨，美國總統奧巴馬伸出手，率先開口。還沒等連戰完整報出自己的身份，奧巴馬就笑著補上一句：“我知道你?！倍潭涛鍌€字，讓身旁的攝影燈一齊閃動，也讓現場幾位隨員露出意外的神情。

那是亞太經濟合作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期間的“新加坡之夜”，主辦方特意安排各經濟體領袖輕松相聚。對臺灣方面來說，連戰此行的正式頭銜是“中華臺北領袖代表”，工作是替馬英九政府爭取國際空間；而在西裝革履的外交圈里，更重要的是氣氛——任何一個小插曲都可能左右輿情。美國媒體本已把焦點集中在這位新任非裔總統身上，卻沒想到鏡頭最終捕捉到的是奧巴馬搭著連戰肩膀的畫面。

一切要從芝加哥說起。1960年代，連戰與查爾斯·佩恩同住芝加哥大學教師宿舍。兩人既是同事，也是鄰居，經常為教學方法爭得面紅耳赤，又能在周末一起啃芝加哥風格的深盤披薩。佩恩后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That Taiwanese professor argues like a lawyer but drinks like a sailor.”正是這位嬉笑怒罵的同事，把連戰的名字寫進給外甥的一封家書里——而那個外甥，叫貝拉克·奧巴馬。

1970年代之后，連戰回到臺灣，先在臺灣大學執教，隨后進入政壇。老國民黨體制內，他被視為溫和卻犀利的新生代：農業局、交通部一路歷練，待到1993年出任“行政院長”，才真正走到幕前。政策細節他喜歡親自改字，一個標點都要斟酌；開完會，他卻能拉著記者聊籃球比分。有人說那股“學者腔”讓他顯得不近人情，可在國際場合，學者出身恰恰成了他的加分項——談安全、談經貿，公式背得滾瓜爛熟，還能隨手引用《聯邦黨人文集》。

2000年臺灣大選失利，藍營分裂。島內支持者把“總統一定是你被偷走的”掛在嘴邊，連戰本人卻始終保持冷靜。四年后重披戰袍，他與宋楚瑜攜手，卻在投票前一天遭遇“三一九槍擊”，局勢急轉直下。民意膠著到最后一刻，藍營再次飲恨。若換作其他政治人物，很可能就此淡出，但連戰選擇另辟蹊徑：主動推動兩岸接觸。2005年的“和平之旅”，他踏上北京城墻根時，有老兵哭喊：“士農工商都來了，就等你們這些老朋友。”那一幕至今常被老兵茶余酒后翻出來回味。

也正因為那趟行程，2008年后，連戰成了馬英九政府與大陸溝通的“吉祥物”。APEC這樣的多邊舞臺，對臺灣而言可遇不可求。連戰心知肚明：要想聲音被聽見，先得跟站在聚光燈中央的人建立連接，而“芝加哥同窗”的緣分恰到好處。奧巴馬走馬上任前，已從舅公佩恩口中聽了不少“連教授”的趣事——什么熬夜備課喝掉一罐咖啡粉、什么以毛筆給美國學生寫中英文名字，足夠把素未謀面的兩人拉進“老朋友”頻道。

回到新加坡現場，兩人聊起芝大。奧巴馬提到自己在法學院講“憲政與種族”的選修課，總愛把《星球大戰》塞進課堂，學生們直呼“過癮”。連戰哈哈大笑，說當年自己講清末立憲，也曾把《七武士》當教材：“黑澤明也講平等嘛！”一番寒暄，氣氛被徹底點燃，奧巴馬順勢表達對兩岸關系的關切。連戰沒有貿然“遞清單”，而是淡淡一句：“海峽確實需要穩定，穩定才能讓區域經濟真正跑起來。”旁聽的工作人員后來復盤，認為這句話“剛柔并濟”，進可爭取美方理解，退也不失自家立場。

值得一提的是，連戰在臺灣向來被視作貴族派，禮節周全得體，對夫人連方瑀更是百般禮遇。晚宴結束前，他主動向奧巴馬介紹正在和新加坡總理夫人交談的內人：“她對你的芝大學生評價很高。”奧巴馬雙手合十打趣：“連夫人把我吹得太好，萬一我做不到她預期的百分之一可怎么辦？”一句玩笑，緩和了略顯正式的外交氛圍。

2011年夏威夷APEC，兩人再度碰面，已經無需打招呼就能直奔主題。會議間隙，奧巴馬請連戰品嘗家鄉檀香山的Kona咖啡。連戰品了一口：“味道多了一點火山的熱烈?！币痪湓u語逗得美國總統哈哈大笑。那張“一黑一白兩位長者舉杯”的照片，很快出現在夏威夷當地報紙頭版。有人質疑這不過是外交禮貌，真實成色有限；可在臺北政壇，照片立即被解讀為“美方善意”，藍營士氣又被悄悄拖了一把。

近幾年，連戰年事已高，偶有身體警訊。2023年夏天的那場急診，占據島內好幾天。病房外，連方瑀對探視者輕聲說：“老連還惦記著明年的大陸行程?！贝箨憞_辦第一時間致電慰問，這份關切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畢竟，在兩岸仍有磕磕絆絆的今天，連戰的“橋梁”角色依舊稀缺。

從1936年出生到步入政壇，再到與奧巴馬偶遇，連戰一路橫跨學術、行政與黨務，踏過戰后臺灣的每一段關鍵節點。幾十年風云，看似離奇的“我知道你”其實是一條暗線：小到宿舍里的學術爭論，大到國際會議的握手寒暄，個人際遇與大歷史總在拐角處不期而遇。有人說政治就是“關系的藝術”，而芝加哥大學那間老舊的教師宿舍，恰巧提供了一張跨越太平洋的關系網——直到新加坡夜色中才被點亮，照映出兩位不同膚色、不同時區的政治家的相逢與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