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趙大牛就已經扛著鋤頭下了地。
"大牛,這么早就去鋤草啊?"隔壁王老漢叼著旱煙,蹲在門口漱口。
"趁日頭沒上來,涼快些。"趙大牛抹了把汗,憨厚一笑,"下午還得去鎮上賣菜,得抓緊。"
他種的蘿卜又大又水靈,鎮上飯館的掌柜最喜歡。三文錢一斤,雖然掙得不多,但勝在踏實。
村里人都知道,趙大牛跟他爹一樣,是個實誠人——秤從來都是翹得高高的,遇到孤寡老人來買菜,還要多塞兩根。
這天傍晚,趙大牛賣完菜回來,抄近路走了荒山坡。突然,他踢到一個破布包袱,沉甸甸的。
"啥東西?"他彎腰一拎,包袱散開,黃澄澄的金錠"嘩啦"滾了一地!
趙大牛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這輩子連銀子都沒摸過幾回,更別說金子了!四下張望,荒山野嶺連個鬼影都沒有。
"這......這該不會是......"他想起前陣子鎮上貼的告示,說是有伙強盜劫了官銀。可轉念一想,強盜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三個月后,村里最氣派的青磚大瓦房拔地而起。
"趙老爺,您這大門真闊氣!"泥瓦匠老劉摸著嶄新的銅門環,嘖嘖稱奇。
"叫什么趙老爺!"曾經的趙大牛,現在一身綾羅綢緞,連說話都拖著長腔,"以后叫趙——富——貴!"
他出手闊綽,很快娶了鎮上酒坊老板的女兒春娘。新娘子十八歲,皮膚白得像剛磨的豆腐,一雙鳳眼勾得人心里發癢。
"相公~"春娘倚在趙富貴懷里,捏著葡萄喂他,"聽說李財主家有個翡翠屏風......"
"買!"趙富貴大手一揮,"明天就叫人去縣城買更好的!"
八月初八,趙家擺了三天的流水席。
"各位鄉親!"趙富貴舉著酒杯,滿面紅光,"我趙富貴能有今天,全靠祖墳風水好!"
院子里擺著二十桌酒菜,雞鴨魚肉堆得冒尖。村民們埋頭猛吃,嘴上奉承著,心里卻直嘀咕:
"呸!他爹活著時連件囫圇衣裳都沒有,哪來的祖蔭?"
角落里,老根叔默默喝著悶酒。他是趙富貴爹的老友,看著這孩子長大。如今那雙粗糙的手上戴著三四個金戒指,晃得人眼暈。
"根叔!"趙富貴醉醺醺地湊過來,"您老怎么不吃菜?這鮑魚可是專門從海邊運來的!"
老根叔抬眼看了看滿院子的奢靡景象,又望了望趙家老屋的方向——那里還晾著趙大牛他爹生前補了又補的舊褂子。
"富貴啊......"老根叔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酒夠了,老頭子先回了。"
"別呀!"趙富貴一把拉住他,"您可是我爹的老兄弟!春娘,快給根叔斟酒!"
春娘扭著腰肢過來,一股脂粉香熏得老根叔直皺眉。她翹著蘭花指倒酒,腕上的金鐲子叮當作響:"老爺子,您可得好好喝一杯~"
老根叔盯著杯中晃動的酒液,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痛心......
酒過三巡,賓客漸散。趙富貴喝得滿面紅光,見老根叔也要走,連忙攔住:"根叔,急啥?再陪侄兒喝兩盅!"
老根叔擺擺手:"老了,熬不得夜。"
"您可是我爹的老兄弟!"趙富貴拽著他袖子不放,"今兒個高興,咱爺倆說說話!"說著朝春娘使個眼色,"去,把地窖里那壇二十年陳釀拿來!"
春娘扭著腰去了,不一會兒抱著個沾滿泥土的酒壇回來,嬌聲道:"老爺子,這酒可比金子還貴呢~"
老根叔盯著酒壇上熟悉的"趙"字,突然紅了眼眶——這分明是趙大牛他爹生前親手埋的女兒紅!
三碗烈酒下肚,趙富貴越發得意:"根叔,您說我這運氣!隨便走走都能撿著金子!"他晃著金戒指,"要我說,就是祖墳埋得好,冒青煙了!"
老根叔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道:"富貴,你爹臨走前,給你留了句話,還記得不?"
趙富貴一愣:"啥話?"
"做人要像蘿卜——"
"皮實心甜!"趙富貴哈哈大笑,"記得記得!您看我現在,不正是......"
"是爛了心!"老根叔"啪"地摔了酒碗。
滿屋寂靜,連春娘都嚇傻了。
老根叔顫巍巍站起來,指著趙富貴的鼻子:"你爹娘墳頭的草都沒鋤干凈,還有臉提祖蔭?"他突然壓低聲音,"那包金子,是前朝亂匪藏的贓銀!縣衙卷宗里記著呢!"
趙富貴臉色刷白:"您...您怎么知道?"
"我親眼見過那包袱皮!"老根叔冷笑,"官府遲早查過來——到時候,你這新宅子就是牢房!"
春娘"啊"地尖叫一聲,金鐲子磕在桌沿上,撞出個豁口。
趙富貴強作鎮定:"根叔喝多了......"
"放屁!"老根叔突然暴喝,"要想活命,趕緊去把你家祖墳挖了!"
"什么?!"春娘跳起來,"老瘋子!咒我們家呢?"
老根叔不理會她,死死盯著趙富貴:"我說的'祖墳',是你心里那堆臟心爛肺!"他一把扯過趙富貴的手,"這金戒指,是你用爹娘的老實名聲換的!"又指指春娘,"這媳婦,是你用昧心錢騙來的!"
屋外突然狂風大作,吹得燈籠亂晃。一道閃電劈過,照得老根叔的臉棱角分明:"你爹要是活著,寧可親手掘了祖墳,也不讓你辱沒門風!"
趙富貴癱在太師椅上,酒醒了大半。春娘扯著他袖子哭鬧:"把這老瘋子送官!"
老根叔已經走到院門口,突然回頭:"大牛啊......"他第一次叫回舊名,"你三歲那年掉進冰窟窿,你爹砸開冰面救你,落下一身病根——他就是這么教你做人的?"
夜雨傾盆而下,老根叔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滿地碎瓷片,和趙富貴手上漸漸冷卻的金戒指。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趙富貴蜷在太師椅上,盯著地上碎成八瓣的酒碗發呆。老根叔那句"挖祖墳"像把尖刀,把他心窩子捅了個對穿。
天蒙蒙亮時,春娘搖醒他:"當家的,我剛聽前街賣豆腐的說,縣里來了幾個捕快,正在打聽......"
話沒說完,趙富貴"騰"地站起來,抓起鋤頭就往外沖。
祖墳在山腳下,荒草長得比人高。趙富貴跪在爹娘墳前,雨水混著淚水往下淌:"爹,娘,兒子混賬啊!"
鋤頭狠狠刨下去,泥土飛濺。他發瘋似的挖著,突然"當"的一聲——鋤頭撞到了什么東西。
扒開濕泥,竟是個銹跡斑斑的鐵匣子!里頭整整齊齊碼著三樣東西:一把缺口的鐮刀,一件打滿補丁的褂子,還有張發黃的紙條。
趙富貴抖著手展開紙條,上頭歪歪扭扭寫著:"給大牛娶媳婦用"。旁邊畫著個小豬存錢罐——正是他小時候攢銅板的罐子!
"這是爹......"趙富貴突然想起,那年爹病得快不行了,還天天掙扎著下地。原來是在給他攢老婆本!
晌午時分,趙富貴渾身泥水地闖進縣衙。
"大人,我來自首!"他把包袱往公堂上一扔,金錠"嘩啦啦"散了一地,"這是我在荒山撿的贓銀,一分沒花......哦不,花了的我賣宅子補上!"
縣令驚得茶碗都翻了。更讓他吃驚的是,趙富貴把春娘的首飾、自己的錦緞衣裳,連門口銅門環都卸下來充公了!
"你倒是識相。"縣令捻著胡須,"看在你主動投案的份上,杖二十,以儆效尤!"
三個月后,趙富貴——現在又改回叫趙大牛了——瘸著腿在菜地里忙活。那頓板子打得他半個月下不來炕,但也打醒了糊涂心。
"大牛哥!"隔壁王老漢拎著籃子過來,"我家婆娘腌的醬黃瓜,給你帶點!"
自從他變賣宅院賠償官府,把剩下的錢修了村里學堂,鄉親們又慢慢接納了他。倒是春娘,聽說他被打了板子,連夜卷了細軟跟個貨郎跑了。
"謝謝叔!"趙大牛擦擦汗,突然看見田埂上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老根叔拄著拐棍,笑瞇瞇地看他鋤地:"蘿卜種得不錯,就是間距大了些。"
趙大牛鼻子一酸,從懷里摸出那個鐵匣子:"根叔,我挖著'祖墳'了......"
秋風起時,趙大牛的蘿卜又豐收了。這回他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吆喝聲格外敞亮:"水靈靈的蘿卜——"
鎮上茶館的說書先生正講新鮮事:"要說奇事啊,前兒個有個叫趙......"
"趙大牛!"茶客們哄笑,"都知道啦!"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錯!現在要說的,是他怎么用一筐蘿卜,從強盜手里救了個姑娘!"
原來前幾日,趙大牛送菜時撞見強盜打劫,掄起扁擔就沖上去。雖然挨了兩刀,卻保住了姑娘的清白。姑娘家感恩,硬要把女兒許配給他。
"你們猜他說啥?"說書人搖頭晃腦,"'等我像這蘿卜一樣,皮實心甜了再說!'"
眾人哄堂大笑中,沒人注意角落里的趙大牛紅著臉溜走了。陽光照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褂子上——那是他爹留下的,洗得發白,卻暖得像揣著個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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