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村坐落在青翠的山腳下,村前一條清澈的小溪終年流淌。村里人都說,張誠和李翠是方圓十里最般配的一對兒。
張誠是村里手藝最好的木匠,打的家具結實又精巧;李翠心靈手巧,織的布又細又密,繡的花鳥活靈活現。小兩口成親三年,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這年秋天,張誠接了鄰村一個大活兒,要給王財主家新蓋的宅子打全套家具。為了多掙些錢,他天不亮就出門,星星滿天時才回家。
李翠心疼丈夫,每天早早起來,蒸好一籠白面饅頭,煮上兩個雞蛋,用油紙仔細包好,塞進張誠的褡褳里。
"誠哥,今兒個天陰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你把這蓑衣帶上。"李翠站在門口,將蓑衣遞給正要出門的張誠。
張誠笑著接過:"沒事兒,我腿腳快,下雨前準能回來。你在家別太累著,那幾畝地的活兒等我回來干。"
"知道啦,你快去吧,別讓人家等急了。"李翠望著丈夫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晨霧中,心里甜絲絲的。
誰知天公不作美,晌午剛過,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張誠正在院子里趕工,為了不耽誤工期,硬是冒雨干到天黑。回到家時,整個人都濕透了,嘴唇發青,渾身發抖。
李翠急得直跺腳:"哎呀,你怎么不早點回來!快把濕衣服換了!"她手忙腳亂地生火熬姜湯,又翻出最厚的棉被給丈夫蓋上。
半夜里,張誠發起了高燒,額頭燙得像塊火炭。李翠守了一夜,用濕毛巾不停地給他擦身子。天亮時,燒總算退了些,可張誠卻咳個不停,每一聲咳嗽都像是從肺里掏出來的。
"咳咳...翠兒,我沒事,歇兩天就好..."張誠強撐著要起身,卻一陣頭暈目眩,又跌回床上。
"你給我老實躺著!"李翠又急又氣,"我去請大夫來瞧瞧。"
老大夫把完脈,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這是受了風寒,又勞累過度,傷了肺經。得好好調養,千萬不能再受涼受累。"說著開了幾副藥,囑咐要靜養三個月。
起初,李翠還滿懷希望地照顧丈夫。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熬藥、做飯、洗衣、喂雞,還要抽空去地里照看莊稼。張誠躺在床上,聽著妻子忙碌的腳步聲,心里像刀絞一樣。
"翠兒,辛苦你了..."張誠虛弱地說。
"說這些干啥,你快點好起來就行。"李翠擦了擦額頭的汗,把藥碗遞給他。
可一個月過去了,張誠的病不但沒好,反而咳得更厲害了。家里的積蓄像流水一樣花出去,李翠不得不變賣了幾件首飾。她開始整夜睡不著覺,眼下的青黑越來越重。
這天傍晚,李翠從地里回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一進門就聽見張誠劇烈的咳嗽聲,她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藥吃了嗎?"她放下鋤頭,聲音里帶著疲憊。
張誠搖搖頭:"那藥...太貴了,我...咳咳...我覺得好多了,不用再吃了..."
"不吃藥怎么能好!"李翠突然提高了嗓門,"你知道那藥多難買嗎?我跑了三個集市才湊齊!"
張誠愣住了,妻子從未這樣對他說話。他低下頭:"對不起..."
李翠看著丈夫蒼白的臉,突然覺得一陣委屈涌上心頭。她背過身去,聲音哽咽:"家里快沒錢了...地里的活兒我一個人干不完...這日子...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張誠想下床安慰妻子,卻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李翠回頭看見,卻沒有立即去扶他。她站在原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你要是...要是好不了...我們可怎么辦啊..."
屋外,秋風卷著落葉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在嘆息。灶臺上的藥罐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苦澀的藥香彌漫在整個屋子里。
自從那晚她對張誠發了脾氣,心里就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她看著丈夫日漸消瘦的臉,聽著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她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這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李翠就起了床。她沒像往常一樣先去熬藥,而是翻箱倒柜,把自己陪嫁的幾件衣裳和僅剩的一點銅錢包進包袱里。張誠聽見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見她收拾東西,心里一沉。
"翠兒……你這是要去哪兒?"他撐著身子坐起來,聲音沙啞。
李翠手上動作一頓,卻沒回頭:"我去趟鎮上,買些米糧。"
張誠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路上……當心些。"
李翠"嗯"了一聲,拎起包袱就往外走。臨出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張誠坐在床上,晨光透過窗縫落在他身上,顯得格外單薄。她咬了咬牙,還是跨出了門檻。
鎮上比村里熱鬧得多。街邊小販吆喝聲不斷,行人來來往往,李翠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聽見有人叫她:"翠丫頭!"
李翠抬頭一看,是村里的孫老翁。老人須發皆白,精神卻矍鑠,正坐在街角擺攤賣草藥。他笑瞇瞇地朝她招手:"來,過來坐坐。"
李翠勉強擠出一絲笑,走過去蹲在攤子旁。孫老翁打量她幾眼,眉頭漸漸皺起來:"丫頭,你臉色怎么這么差?家里出事了?"
這句話像是一下子戳中了李翠的心窩。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孫老翁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平日里待人寬厚,李翠對他一向敬重。此刻聽他這么一問,她再也忍不住,把滿肚子的委屈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孫老爹,我……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她聲音發顫,"張誠的病總不見好,家里錢也花光了,地里的活兒全壓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我想和他合離!"
她說完最后一句話,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可心里卻更難受了。
孫老翁聽完,既沒勸她,也沒責備她,只是慢悠悠地捋了捋胡子,問道:"誠兒的病,大夫怎么說?"
"說是肺經受損,得慢慢調養……"李翠低聲道,"可這都多久了?再這么拖下去,我們倆都得餓死!"
孫老翁嘆了口氣,忽然伸手點了點她的心口:"翠丫頭,依我看,誠兒的病在肺上,可你的病,在這兒。"
李翠一愣:"我?我有什么病?"
孫老翁目光炯炯地看著她:"你這叫'心病'!誠兒只是身子弱,需要時間調養。可你呢?你的心涼了,硬了!這叫'忘恩負義病',也叫'自私自利病'!這病,可比誠兒的病兇險多了!"
李翠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又羞又惱:"孫老爹!您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忘恩負義了?"
孫老翁不緊不慢地說道:"當年誠兒身強力壯的時候,對你如何?你嫁過來這三年,他可曾讓你受過半點委屈?如今他遭了難,正是需要你拉一把的時候,你卻嫌他拖累,要丟下他不管?"
李翠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孫老翁繼續道:"人這一輩子,誰沒個三災六難?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話是罵人的!你今日若真走了,往后在村里還怎么抬頭做人?你的良心能安生嗎?"
李翠呆住了。她忽然想起張誠從前的好——他總把最好的飯菜留給她,冬天夜里怕她冷,悄悄把自己的被子也蓋在她身上;她生病時,他寸步不離地守著,直到她退燒……
可如今,她卻要丟下他?
李翠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猛地站起身,連包袱都忘了拿,轉身就往回跑。孫老翁在她身后喊道:"丫頭!你的包袱!"
可她顧不上這些了。她只想趕緊回家,回到張誠身邊去。
李翠一路跑回家,胸口劇烈起伏,眼淚被風吹得冰涼。她推開院門時,眼前的景象讓她心頭一顫——
張誠正扶著墻,一步一步往灶房挪。他瘦削的身子佝僂著,手里攥著個豁了口的陶碗,每走兩步就要停下來咳嗽一陣。灶臺上擺著半碗稀粥,已經涼透了,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膜。
"你、你起來干什么!"李翠沖過去扶住他,聲音都變了調。
張誠嚇了一跳,手里的碗差點掉在地上。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窘迫:"我...我想著你回來該餓了,就..."話沒說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李翠的眼淚"唰"地流下來。她一把奪過碗,扶著丈夫回屋:"誰要你操心這個!你連站都站不穩..."
等安頓張誠躺下,李翠忽然"撲通"跪在床前,把臉埋在被子里痛哭起來:"誠哥,我對不住你...我鬼迷心竅了..."
張誠慌了神,想拉她起來又使不上力氣:"翠兒,你這是..."
"我去鎮上是要買合離文書的!"李翠抬起頭,臉上全是淚,"孫老爹罵醒了我...我怎么能這么沒良心..."她抽抽搭搭地把孫老翁的話一五一十說了。
張誠聽完,眼睛也紅了。他伸手擦去妻子臉上的淚:"傻翠兒...是我不中用,拖累了你..."
"不許這么說!"李翠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孫老爹說得對,夫妻就該共患難。從今往后,我好好照顧你,咱們一起把日子過回來!"
第二天一早,李翠就去找了孫老翁。老人正在院子里曬草藥,見她來了,笑瞇瞇地招手:"想通了?"
李翠紅著臉點頭,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求老爹教我調理的法子。"
孫老翁捋著胡子笑了:"這才像話!"他轉身進屋,取出個小布包:"這是枇杷葉和川貝母,配上冰糖燉梨,最是潤肺。還有..."他壓低聲音,"誠兒這病,三分靠藥,七分靠養。你得多寬他的心。"
從那天起,李翠像變了個人。她天不亮就上山采最新鮮的枇杷葉,把梨子削成薄片慢慢熬。張誠咳嗽時,她不再皺眉,而是輕輕拍著他的背;夜里聽見他翻身,就起來添床被子。
張誠的身子雖弱,心卻漸漸暖了過來。他見妻子日夜操勞,便摸索著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用碎布編成結實的草鞋,把木頭削成精巧的玩具。李翠把這些拿到集市上賣,竟很受歡迎。
苦盡甘來
轉眼到了春天。這日清晨,張誠忽然發現,自己竟能一口氣走到院里的梨樹下了。他驚喜地喊:"翠兒!你快來看!"
李翠從灶房跑出來,見丈夫站在開滿花的梨樹下,臉色比枝頭的梨花還要好看些。她鼻子一酸,差點又掉下淚來。
"我覺著好多了,"張誠輕輕握住妻子的手,"等再過些日子,我就能重新接木匠活兒了。"
李翠把頭靠在他肩上:"不急,咱們慢慢來。"
微風拂過,雪白的梨花瓣紛紛揚揚落下。李翠忽然想起孫老翁的話——最好的藥,原來真的不在藥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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