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蘆嘞——又甜又脆的糖葫蘆——"
崔大勇的吆喝聲像往常一樣在京城東四牌樓響起,那調(diào)子抑揚頓挫,帶著幾分京片子特有的韻味。他肩挑著那副油光發(fā)亮的扁擔,兩頭掛著竹編的貨架,上面插滿了一串串紅艷艷的糖葫蘆,在冬日的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
"崔師傅,今兒個的紅果可新鮮?"綢緞莊的李掌柜踱著方步走過來,笑瞇瞇地問道。
"李爺您瞧好嘞!"崔大勇放下?lián)樱瑥淖钌蠈尤∠乱淮?這是今早剛從西山摘的紅果,個頂個的飽滿,裹上我這祖?zhèn)鞯奶窍。侍鸬裟拇笱溃?李掌柜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眼睛頓時瞇成了一條縫:"嘿!真叫一個脆生!"
崔大勇看著顧客滿足的表情,黝黑的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他今年四十有五,做糖葫蘆已有二十個年頭。從選果、去核、穿串到熬糖、裹衣,每道工序都一絲不茍。尤其是他熬糖的火候,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恰到好處——糖衣薄而均勻,咬下去"咔嚓"一聲脆響,卻不會粘牙。
"爹!"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來,臉蛋凍得通紅,"我?guī)屯鯆鹣赐炅艘律眩o了我兩個銅板呢!"
崔大勇慈愛地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小桃真能干。來,吃串糖葫蘆暖暖身子。"
十二歲的小桃接過父親特意為她留的那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自從三年前妻子病逝,女兒就是他唯一的牽掛。為了供小桃念私塾,崔大勇起早貪黑,從不叫苦。
"崔大勇!"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打斷這溫馨的一幕。只見一個穿著錦緞長袍、搖著折扇的年輕公子哥兒帶著兩個家丁氣勢洶洶地走來,"昨兒個在你這里買的糖葫蘆,害得本少爺拉了一宿肚子!你說怎么辦吧?"
崔大勇認得這是禮部侍郎賈大人的獨子賈世仁,京城有名的紈绔子弟。他連忙拱手:"賈少爺明鑒,小的的糖葫蘆都是用最新鮮的材料,絕不會有問題..."
"放屁!"賈世仁一腳踹翻了崔大勇的貨架,幾十串糖葫蘆滾落在地,沾滿了塵土,"本少爺就吃了你的破糖葫蘆才鬧的肚子!賠錢!十兩銀子,少一個子兒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圍觀的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誰都知道這是賈世仁慣用的訛詐手段,但沒人敢出聲。崔大勇臉色發(fā)白,十兩銀子可是他兩個月的收入啊!
"這位少爺,"小桃突然站出來,雖然聲音發(fā)顫,卻挺直了小身板,"我爹的糖葫蘆從來沒人吃壞過肚子。您要是真不舒服,咱們可以去找大夫看看..."
"小丫頭片子還敢頂嘴?"賈世仁揚起手就要打,被一個路過的老者攔住。
"賈公子,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見識。"老者穿著樸素的棉袍,卻自有一股威嚴。賈世仁認出這是退休的刑部侍郎周大人,悻悻地放下手:"哼,看在周老的面子上,今天就饒了你們。崔大勇,明天我再來,要是見不到十兩銀子..."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揚長而去。
崔大勇蹲下身,心疼地撿起沒完全臟掉的糖葫蘆。小桃?guī)透赣H整理貨架,小聲說:"爹,那人明明是訛咱們..."
"噓..."崔大勇?lián)u搖頭,"民不與官斗。實在不行,爹就去借點錢打發(fā)他。"
當晚,崔大勇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北風呼嘯,他想著明天的十兩銀子該去哪里籌措。小桃在隔壁小床上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讓他稍稍安心。
第二天一早,崔大勇比往常更早出門,想多賣些糖葫蘆。奇怪的是,賈世仁一整天都沒出現(xiàn)。崔大勇松了口氣,心想也許那少爺只是說說而已。
誰知第三天清晨,崔大勇剛支好攤子,一隊衙役就沖了過來。
"崔大勇!你涉嫌毒殺禮部侍郎之子賈世仁,跟我們走一趟!"為首的捕頭厲聲喝道。
"什么?"崔大勇如遭雷擊,"大人明鑒,小的冤枉啊!"
"少廢話!賈少爺昨日吃了你的糖葫蘆,回家就七竅流血而亡!仵作驗出糖葫蘆上有砒霜!"捕頭一揮手,"帶走!"
崔大勇被五花大綁拖走時,小桃剛從井邊打水回來。看到這一幕,水桶"咣當"掉在地上,清水灑了一地。
"爹!爹!"小桃哭喊著追上去,卻被衙役推開,摔在泥地上。
縣衙大堂上,崔大勇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渾身發(fā)抖。知縣驚堂木一拍:"崔大勇,你為何要在糖葫蘆中下毒謀害賈公子?"
"青天大老爺!"崔大勇連連磕頭,"小的與賈少爺無冤無仇,怎會下毒害他?況且小的靠糖葫蘆養(yǎng)家糊口,怎會自毀生計啊!"
"還敢狡辯?"知縣冷笑,"賈府下人作證,賈公子死前吃的就是你賣的糖葫蘆!來人,把物證呈上!"
一個衙役端上一根木簽,上面還殘留著半顆裹著糖衣的紅果。仵作上前道:"回大人,此物經(jīng)檢驗確實含有砒霜。"
崔大勇面如死灰:"大人,這...這不是小的做的糖葫蘆啊!小的用的都是竹簽,這木簽不是..."
"大膽刁民!證據(jù)確鑿還敢抵賴!"知縣怒喝,"來人,大刑伺候!"水火棍無情地落在崔大勇身上,他慘叫連連,最終熬不過酷刑,畫了押。知縣當堂宣判:"犯人崔大勇謀殺賈世仁,罪證確鑿,判秋后問斬!退堂!"
消息傳到小桃耳中,小姑娘差點暈過去。她跑到縣衙門口哭求,卻被衙役趕走。街坊們雖然同情,卻無人敢插手這涉及官宦子弟的命案。
"小桃啊,"賣豆腐的張嬸偷偷塞給她兩個饅頭,"認命吧,你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不!"小桃抹掉眼淚,小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堅毅,"我爹是冤枉的!我一定要救他!"小桃知道,憑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想翻案難于登天。但她記得父親說過,京城有位退休的宋仵作,是當年大名鼎鼎的宋慈后人,最擅長驗尸斷案。
冒著寒風,小桃一路打聽來到城西一條僻靜的小巷。宋家的門緊閉著,她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眉清目秀,正是宋仵作的孫子宋明。
"小妹妹,你找誰?"宋明溫和地問。
小桃"撲通"跪下:"求宋仵作救我爹爹!他是冤枉的!"宋明連忙扶起她:"爺爺去保定訪友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說說。"
聽完小桃的講述,宋明皺起眉頭:"賈家的案子我有所耳聞。按理說,一個賣糖葫蘆的與官家子弟無冤無仇,確實沒有作案動機..."
"宋大哥,求你幫幫我爹!"小桃眼淚汪汪地哀求。宋明沉思片刻:"這樣,你先帶我去看看你爹做糖葫蘆的地方。"
在小桃家的后院,宋明仔細檢查了崔大勇制作糖葫蘆的工具和原料。他捻起一粒山楂聞了聞,又嘗了嘗糖稀,突然問:"小桃,你爹平時都用什么穿糖葫蘆?"
"都是用竹簽啊,"小桃不假思索地回答,"爹說竹簽不串味,還特地托人從南方買的上好竹簽呢。"
宋明眼睛一亮:"這就奇怪了。縣衙作為物證的那根簽子是木制的..."
"而且,"小桃突然想起什么,"賈少爺那天來鬧事時說吃了我們的糖葫蘆鬧肚子,可我明明記得他那天根本沒來買過!"
宋明若有所思:"看來這案子確有蹊蹺。不過要翻案,必須要有確鑿證據(jù)。小桃,你還記得賈少爺是什么時候買的糖葫蘆嗎?"
"是前天下午,"小桃肯定地說,"那天爹做了兩批糖葫蘆,上午是山楂的,下午是紅果的。賈少爺要是真買了,應該是下午那批。"宋明點點頭:"明天我去縣衙請求查驗尸體。你記住,這件事先不要聲張。"
第二天,宋明以宋家仵作的身份進入縣衙停尸房。經(jīng)過仔細查驗,他發(fā)現(xiàn)幾個疑點:死者指甲發(fā)黑,確實是中毒癥狀,但口腔和食道卻沒有砒霜常見的腐蝕痕跡;死亡時間與食用糖葫蘆的時間對不上;最重要的是,在死者胃中發(fā)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毒物!
與此同時,小桃也沒閑著。她悄悄來到賈府附近,向街坊打聽賈世仁的情況。一個在賈府后門倒泔水的老仆偷偷告訴她:"我們家少爺平時最愛吃東街劉記的蜜餞,那天卻突然買了糖葫蘆...更奇怪的是,他死后,他表兄賈世義少爺卻高興得很,還賞了下人們不少銀子..."
小桃把聽到的告訴了宋明。兩人一合計,決定從賈世義身上找突破口。宋明找到在縣衙當差的師兄,查閱了案卷,發(fā)現(xiàn)賈世仁死后,其父賈侍郎悲痛過度臥病在床,家族生意暫由賈世義打理。而賈世義正是賈侍郎的侄子,若賈世仁死了,他便是第一繼承人。
"動機有了,"宋明低聲道,"但還缺直接證據(jù)。"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第三天。小桃在整理父親的東西時,發(fā)現(xiàn)了一張皺巴巴的字條,上面寫著:"明日未時,老地方見。世義。"字跡潦草,像是匆忙中寫的。
宋明看到字條,恍然大悟:"這是賈世義給你爹的字條!他一定是想栽贓!"
兩人立刻去找知縣,呈上新發(fā)現(xiàn)的證據(jù)。起初知縣不愿重審,但在宋明出示驗尸結(jié)果和字條后,不得不重新調(diào)查。
公堂上,面對仵作的驗尸報告和字條筆跡比對,賈世義終于崩潰,供出了實情:他覬覦賈家財產(chǎn)已久,那日以談生意為名約崔大勇見面,偷偷將下了砒霜的木簽糖葫蘆塞進崔大勇的貨架,然后指使賈世仁去買。為了讓毒性更快發(fā)作,他還在表弟的茶里加了另一種毒藥。
案情大白,崔大勇當堂釋放。父女倆抱頭痛哭。賈世義被判斬立決,而知縣也因草率斷案被革職查辦。
一個月后,崔大勇的糖葫蘆攤前又排起了長隊。這次,他的招牌旁邊多了塊小匾,上面寫著"宋明贈"三個字。匾上的"沉冤得雪"四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宋大哥,"小桃遞給宋明一串特制的糖葫蘆,"這是我爹新研制的雙果糖葫蘆,一半山楂一半紅果,甜中帶酸,可好吃了!"
宋明咬了一口,笑道:"果然妙極!崔師傅的手藝更勝從前了。"
崔大勇憨厚地笑著:"要不是宋公子和小桃,我這條老命就交代了。這糖葫蘆啊,就像人生,有酸有甜才是真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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