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伏和儲能,新能源產業中的兩代風口,也被視作近年來中國企業出海的“急先鋒”。
“新型儲能的發展路徑跟光伏產業曾經走過的路,在一定程度上是類似的,在出海領域尤其如此,只不過,儲能的發展速度更快,行業演變速度也會更快。”一位儲能老牌企業的海外業務負責人曾如此表示。
不過,今年以來,受到美國關稅、“大而美”法案等外部環境變化,以及產業自身所處階段等不同因素影響,二者的出海之路已現分化跡象。
補貼與產能
美國時間7月4日,特朗普正式簽署了“大而美”稅收與支出法案,這一美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減稅法案隨之生效。雖然相關政策有不少支持美國制造業的激勵措施,但對于新能源產業來說,卻是一次重大打擊。
歷來質疑氣候變化、看衰清潔能源的特朗普通過法案大舉清算拜登執政期間的“綠色新政”遺產,尤其是2022年出臺,作為光伏、風電等產業稅收抵免、補貼主要來源的《通脹削減法案》,被大幅度調整。
通過對比可看出,此前IRA為戶用光伏補貼設定的退出時間是2035年,其中2022至2032年十年間投產的項目,可直接享受至少30%的成本補貼,2033、2034年則被劃定為補貼退坡期。但根據“大而美”法案,僅今年12月31日前投產的戶用光伏項目能夠享受補貼, 2026年開始,補貼即全面結束,這幾乎是“砍殺”式的政策調整。其他工商業光伏項目、集中式光伏電站項目的補貼結束時間也均提前到2028年之前。
對于中國光伏企業來說,在美國直接投資運營光伏電站的案例并不多,但該國是全球第二大光伏需求市場,IRA出臺后一直被認為將持續釋放活力,而如今政策的大幅轉向,勢必將重創市場需求。實際上,特朗普似乎已迫不及待用更大力度、更快速度打擊新能源產業,就在“大而美”法案剛剛生效后的7月7日,他就發布行政令,要求美國內政部、財政部以結束其優惠待遇為目的調查并終止風電、光伏的稅收抵免等相關政策紅利。
目前,包括隆基綠能、晶科能源、天合光能、晶澳科技、阿特斯在內的中國光伏巨頭,都在美國建有電池組件工廠,其高額成本注定只有匹配美國市場才能賺取利潤,未來美國市場需求的下降無疑會影響這些產能的出路。雖然目前的“大而美”法案尚未對光伏工廠所享有的補貼直接“動手”,但不同于美國本土競爭對手的是,中國工廠可能還要面臨更嚴厲的調查和狙擊。
“大而美”法案中,出現了數個有關“外國實體”的相關限制措施,其中所謂“特定外國實體”結合了該國多個限制性法案,明確點名的國家中即包括中國,而“受影響實體”則以所持股權劃分,一旦工廠被冠上此類名頭,前述產能補貼就很可能告吹。而截至目前,中國企業在美國總計投資超20億美元,逾20GW年產能的光伏工廠,只有很少一部分產能拿到了IRA補貼,其他沒落袋的補貼,面臨著愈發艱險的前景。實際上,這種“狙擊”也是特朗普政府中許多要員一直所呼吁的,典型如現任國務卿馬爾科·魯比奧,近年來就一直聲稱應取消中國資本在美國所建工廠享受補貼的資格。
根據一位從業者的觀察,一些中國企業已對這種政治波折做出了反應,比如天合光能通過股權置換的方式打消美國工廠持股權所可能引發的爭議,在美國相對更受待見的晶科能源目前已有部分產能拿到了補貼,還在積極公關爭取其他補貼能夠落袋。但是,另一方面,特朗普的“清算”才剛剛開始,參照此前美國結束東南亞四國光伏豁免并開啟新“雙反”調查的案例,多數中企即使對此有所預期,也難以搶先行動規避掉風險。
對于儲能來說,境遇則有所不同。
在“大而美”法案大幅裁撤清潔能源政策優惠之際,儲能顯然是受沖擊最少的。
在特朗普早期版本法案中,計劃將儲能項目稅收抵免退坡時間大幅提前到2028年甚至更早,但在最終通過的修改版中,明確2033年至2036年為優惠退坡期,此前稅收抵免照常,2036年后才會徹底取消,補貼發放也同樣參照這一時間點,其退坡節奏也較此前版本有所放緩。
而且,作為基建愛好者的特朗普,在新的施政周期內已數次表現出對加大電網設施投資的興趣,相關法案計劃為電網建設新增10億美元撥款,其中亦明確提到,支持作為電網配套設施的長時儲能、偏遠地區微電網儲能系統等項目。
新能源研究機構InfoLink Consulting認為,相較于進入重構調整期的美國光伏產業,儲能的政策紅利窗口期顯然更加持久,未來該國光伏項目,可能也會更多考慮加大配儲力度來提高收益率。
而且,由于美國本土儲能制造產業鏈尚不健全,其產業供給大多依賴以中國為主的外部供應,在貿易層面的限制措施也遠少于光伏。近兩年來,在出海領域逐步發力的中國儲能制造商,也開始了在美國建廠的嘗試。而不論是產品的出口,還是產能的出海,其最大訴求顯然是搶抓美國儲能需求預期高增、政策紅利尚存的機遇窗口。
關稅與價格
在“大而美”法案生效后,接踵而至的是美國“對等關稅”的重啟。目前,特朗普已向約20個國家發出信函,通知征收關稅事宜,其中較多關稅將在8月1日起實施。雖然對中國加征關稅的日期目前看會稍晚到來,但其最終數字仍難有定論,也加劇了企業、資本對不確定性的擔憂。
對于中國光伏產業來說,早就實施“雙反”的美國已非直接出口的主要目的地,以出口額最高的組件為例,今年1-5月中國組件對美出口額在各出口國中排在30名開外。即使其他電池、硅片等上游環節,雖然常因美國政策變動而出現“搶出搶進”導致增幅冒高的情況,但一是總體體量相對偏小,二是在特朗普政府嚴控供應鏈“外來戶”的導向下亦面臨諸多限制。
實際上,近十年來,中國企業往往是通過東南亞的海外產能基地來做美國市場生意,但與所謂“對等關稅”同時到來的,是對光伏中企集中所在的越南、馬來西亞、泰國、柬埔寨這東南亞四國“雙反”的終裁,在這種同樣以高額關稅為主要手段的限制下,以往的中企東南亞產能很難再在美國市場獲得可觀收益。
不過,對于現階段的中國光伏制造商來說,尤其是頭部公司,也很難放棄美國這個全球光伏產品售價和利潤都首屈一指的市場。截至今年7月初,中國國內市場主流的TOPCon光伏組件價格約為0.68元/W,比此前中國光伏行業協會(CPIA)公布的一體化成本價還低,就連人民日報呼吁“反內卷”的社論文章,也以“光伏組件低至每瓦六毛多”開篇。在此背景下,在手產能越多、業務規模越大的企業,往往越容易陷入持續的大幅虧損之中。而美國業務,一度是提供高收益的板塊,同期美國同類產品售價折合人民幣超過2元/W,多數品類要較中國市場高出3-4倍。
而且,中國光伏下游市場已被上半年“搶裝”提早透支,正面臨下半年需求大幅走弱的前景,再加之制造業產能出清綿綿無期,如果再失去美國業務,企業的日子顯然會更加艱難。
目前,部分企業開始尋找新的海外產能基地,如隆基綠能近期就宣布將在不受美國“雙反”限制的印度尼西亞建廠。但與此同時,特朗普的關稅政策歷來具有較強針對性,目前對于如何對待“轉運”“轉口”產品,尚無定論。考慮到中美貿易局勢的不確定性,無論哪種出海方案,恐怕都無法保證能繼續“搞定”美國市場。而更糟糕的結果,則是因為美國關稅政策的威脅,導致其他國家加碼對中國產品的限制,就在7月7日,越南工貿易部即宣布,對原產于中國的部分鋼產品征收反傾銷稅,此前該國剛與美國達成了一項廣泛的貿易協議,市場普遍認為這一突如其來的決定與美國有關。
儲能產業對于關稅的態度,看起來要比光伏產業平和得多。雖然“對等關稅”的沖擊仍是未知數,但一方面美國本土儲能供需矛盾仍然難解,短期內不會加碼過多貿易限制條款來掐斷自身供給,去年5月拜登政府對中國“新三樣”加征關稅決策中就給了儲能電池期限最長的兩年豁免期,稅率也只有電動車的1/4、光伏的1/2,即使特朗普上臺后,也并未對儲能供應鏈加以過多限制。另一方面,雖然中國儲能制造業也存在產能過剩問題,近年來價格持續走低,但該產業政策紅利仍在,市場需求雖短期內可能有所波動,但總體穩定性仍然可觀,再加之技術突破、應用場景多元化等刺激因素,基本面要優于目前的光伏產業,企業也并未陷入巨額虧損的泥潭之中,在應對風險方面靈活度較好,轉圜空間也較充裕。實際上,不少機構仍看好特朗普2.0任期中近半時間會成為儲能的發展機遇期。
不過,近兩年時局的轉變速度往往讓人始料未及,儲能出海也像5年前的中國光伏一樣,逐漸進入了換擋加速期,而海外投資建廠陸續開花之際,往往也是外部風險容易集中冒頭的階段。如何借鑒光伏產業的經驗,又盡可能規避其遭遇的挫折,也已成為了儲能出海的重要課題。(本文首發于巴倫中文網,作者|胡珈萌,編輯|蔡鵬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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