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主流?
什么是邊緣?
今天似乎有一條紅線,前者是可以被展示的,是我們愿意接受的“常理”;后者只能留在陰溝里滋生,無法被合理化,好像也不該存在。
直到意外出現——
“邊緣”搶占了大眾的眼球。
我們驚訝地發現,主流只是聚光燈下的一寸,沒被照亮的地方,才是這個世界無限延伸的真實。
今天Sir想重寫一部老片——
姑奶奶
導演邱炯炯,近年他更為人熟知的作品是豆瓣8.5分的《椒麻堂會》。
《姑奶奶》是他早期的一部紀錄片。
沒有色彩,一個人的獨白,卻讓你的眼睛一刻也無法移開。
耳朵被各種“驚悚發言”輪番轟炸。
把男女那點事,攪碎成汁,肆意噴灑。
我站在臺上……
我只是替各位站在這兒
說出每一個人心里的陰暗
主人公的名字叫樊其輝。
他有兩個身份。
主流一些的身份是“裁縫”。
國內著名的服裝設計師,給劉亦菲做過禮服,還曾經是清華大學的客座教授,兼任許多明星的造型師和時尚顧問。
還有一個邊緣一些。
燈光昏暗的化妝間,他描眼線、畫眼影、涂口紅……
戴上扎著白色玫瑰的巨大發套,系好緊身服上一圈圈的帶子。
最后,像蛇一樣鉆進長裙,在舞臺上風情萬種。
這時他是“碧浪達夫人”。
也許,在大眾眼中這是“怪胎“、不符合主流的“異類”。
但對于他來說——
無所屌謂,我爽天下爽。
有些刺眼,有些粗鄙,有些低俗。
這些難以被認可的,我們總是假裝看不見,事發后又總“大受震撼”。
不如先來睜開眼,看一看,聽一聽。
比如。
裁縫的口中,女裝,是他釋放自我的方式。
無關身份定義。
我也不覺得什么東西是男性化的 女性化的
在我眼里
我只是把我喜歡的覺得好看的東西披到自己身上了
即使有時的好看,不一定符合大眾的主流審美。
但在他眼里,主流,不也是一種很無趣的東西嗎?
女裝的作用,還不止于此。
裁縫也不裝模作樣,他大大方方地承認實用主義——
穿女裝,更容易讓crush上鉤。
我就覺得我想這樣就這樣了
而且這樣很容易欺騙別人
很容易滿足自己
女裝,便是他們的“戰袍”。
他引來男人。
他掀開褲子……對方沒有被嚇跑,反而更來勁了。
就像他所唱的:
有誰在乎你是什么女郎
這部紀錄片近距離的特寫。
你不僅能看清裁縫臉上的坑洼、褶子卡的粉、被煙熏上色的牙齒,還有不知因為鼻炎還是習慣,時不時皺起的鼻子。
他穿著女裝,但屬實不算“美麗”。
那天我去唱堂會
一出門就被別人說“真恐怖”
但就是這樣一個不符合主流審美的男人。
性伴侶,光數量,都得掰著手指數。
有害羞的年輕小伙、斯文的小胖墩、性能力持久的老爺們兒,還有嘴臭的作家、教授,以及摳門得連三十塊都不愿意掏的普通男人……
基本上覆蓋了各行各業,各個年齡段。
其中不乏看起來人模人樣的,社會地位高的,甚至你都不覺得這種人會缺乏性資源,結果跑來約炮、嫖娼的。
他也不啰嗦。
來了就干,對男人們的來路、出身,一概不問。
只要你是塊肉 來了先玩玩
一個反復被人們思考的問題——
喜歡女裝大佬的男人,和女裝大佬發生關系的男人,都是同性戀嗎?
這是紀錄片帶來的第二層顛覆。
裁縫戴假發,化妝,穿裙子,是為了增加自己的“女性符號”,話里話外也稱自己是“女菩薩”。
但同時他也說了。
有的人覺得自己是女人,他可不是,他不想來月經。
這能算同志嗎?
裁縫自己也知道,找他的男人,有些一看就不是“玩這行的”,也有那種前三十年都不知道自己喜歡這個,突然“覺醒”的。
我想弄不好他是個異性戀患者或者雙性戀患者?
我不知道
知道男人們不純粹,那為什么還做?
對他來說,一般人的性“不好玩”,帶有各種目的:婚戀、生育、維護關系……
但真正的性應該只有一個核心,快樂。
裁縫有一句名言:真正的嫖,是操靈魂。
這樣逾越道德高墻的觀念,看上去離普通人太遠。
裁縫自己也說——
自己玩的性,是“無人界”。
你要還念著別人的眼光,顧忌社會的看法,就別來找我,我不入流。
來了,再掙扎就沒意思了。
說到自己的主場,他盯著鏡頭,漸入佳境,臉上全是眉飛色舞的神采。
具體的措辭與描述Sir不細講。
導演很懂,適時地給這一幕加了個鏡頭語言。
裁縫聽過的辱罵和臟話數不清,但他依然我行我素。
從北京到廣州,從街心公園到同志浴場。
給人當小三,被人捉奸在床,被警察沒收過身份證,甚至最落魄的時候只能蹭同行接客的小旅館房間過夜……
無數人感到匪夷所思。
就這么壓抑?
這么饑不擇食?
社會罵得越大聲,見不得光的欲望就越真切。
裁縫看似是孤例。
但你我皆知,事實并非如此。
他說自己非1非0,非男非女,就是不想被某個稱謂定義。
因為取向可以被定義,人可以被定義,但欲望不能。
就像他所說的——
“在座的會說我是同性戀患者,其實在我眼中,你們才是異性戀患者。”
誰沒有自己的欲望?
裁縫是個怪咖。
裁縫是個破鞋。
你可以用任何最臟最下流的詞匯去罵他,但你很難否認,你的正經被他的不羈,像一陣穿堂風掃過。
不由自主地顫了一顫。
影片的后半段,他宣布感染了梅毒。
影片上映后一個月,他選擇在家中結束自己的生命,享年42歲。
寫他,不是因為他樹立了什么榜樣,而是因為特別——你很難看到有人如此赤裸地剖析、展示自己。
在樊其輝嘴里,主流社會都是“異性戀患者”。
為了融入整個看起來正常的社會,有太多人“假裝正常”了。
他不懂很多人明明結了婚,做了社會認為正確的事,過上最主流的生活。
為什么還是不快樂,連帶下一代也跟著受罪。
在我眼里他們一直都是被日子這口大鍋炒得水深火熱的
已婚的人 依然無人買單 這是最絕望的
小眾和大眾,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裁縫喜歡看《紅樓夢》,會唱京韻大鼓,最拿手的曲目是《寶玉探晴雯》。
他說自己顧家,日常就是上班下班,洗衣服做飯。
至于娛樂活動……食色性也,人不都是一樣的嗎?
被問到夢想是什么。
這張最不入流的嘴,更是說出了最主流的愿望。
我從小對未來的想象和現在對未來的想象沒任何改變
就是希望自己可以不勞而獲
沿著社會設定好的路徑去走,一步都不敢出差錯。
最大的幸福是看到別人不如自己,一輩子都為了比較而活。
裁縫過過這樣的日子,但他不想再過。
對他來說,被罵也好,被打也好,被整個社會除名也好,這都不是最大的恐懼。
他唯一害怕的,是不真實。
社會給人群分好壞,是因為好壞容易定罪,而定了罪,就容易把控。
如此一來,大部分人的一生都在扮演。
雖然樊其輝時而是“裁縫”,時而是“碧浪達夫人”,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而有的人模仿著樣本扮演了一生,也從未與真正的自己相遇。
豆瓣上,《姑奶奶》高達9.0分。
許多人贊揚他。
他最大的勇氣不是脫掉衣服。
而是只有脫掉了世俗賦予性別和群體的皮囊,個體才有幸窺得真相。
因為在破敗的皮囊下。
我們清晰地看見一個靈魂。
裁縫說,我們湊在一起只是各取所需。
你們不能理解的話,先看看你們身邊的人吧,有哪個不是心懷鬼胎?
挑釁嗎?
不。
他沒說完的下句話,就藏在最后的結尾里。
這一幕,裁縫再次化上濃妝,戴上假發,直視鏡頭,緩緩開嗓,唱起《天涯歌女》。
只是把“惜青春”唱成了“戲青春”。
戲罷了,散場,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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