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做兩個假設:1,如果這女生是獻身于俄羅斯電競選手呢,還會被認為是「有損國格」嗎?2,如果是本國電競選手睡了外國女孩,是「有損他國國格」嗎,抑或是「揚我國威」呢?
文 | 佘宗明
先聲明下,我既反厭女,也反厭男,如果說要反什么,那我反的大概就是所有可能挑起兩性對立的「厭」。
在「蟈蝻」「金針菇」跟「女拳」「母狗」等污穢詞匯各踞厭男與仇女情緒一側(cè)的背景下,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人類的氣味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在女生因跟烏克蘭電競選手「不當交往」被開除一事上,我的基本態(tài)度是:
涉事女生李某某確實也有「傷害性」,她的傷害面主要限于自己男友和電競選手Zeus家人,尚未造成公共性傷害。
李某某更是受害者,盡管是不完美受害者,但她依舊是網(wǎng)絡暴力的受害者,是校規(guī)越位的受害者,是此次示眾式曝光的受害者,更是Zeus人性泯滅的受害者。
01
在咱們這,跟男權(quán)/女權(quán)沾邊的話題,都自帶輿論撕裂引爆器的體質(zhì)。要是再跟中外身份有關(guān),事關(guān)「國威」「國格」,那就更易燃易爆炸了。
女生因跟烏克蘭電競選手「不當交往」這事,就蹚入了這些敏感話題的深水區(qū)。
▲此事的輿情發(fā)酵概要圖。
對李某某攻瑕索垢的虎撲男,早就用「國產(chǎn)公交」「亞洲馬桶」之類的貶損性字眼跟某些老外的「巴西牛排」聯(lián)歡上了。
在他們眼中,李某某已經(jīng)有了兩宗罪:一宗叫私生活混亂,一宗叫崇洋媚外。他們已經(jīng)腦補出了李某某「對國男愛理不理,對洋男主動倒貼」的生活作風,和「丑聞曝出后,找個老實人接盤」的上岸途徑。
但也有少數(shù)人(畫像主要為上野千鶴子死忠粉、《好東西》鐵桿粉且秉持「女性有性自由」觀念)為女孩鳴不平:這姑娘到底做錯了什么?她錯就錯在約×不慎、遇人不淑。
問題來了:李某某究竟該被譴責,還是該被同情?
02
即便是認為李某某沒有過錯的人,恐怕都回避不了一點:從李某某男友或Zenus妻子孩子的角度看,李某某未嘗不是制造傷害的一方。
如果是單身男女,你玩得再花,只要不傷害第三方,那都是私事兒。別人再怎么置喙,都可以理直氣壯地懟上一句:關(guān)你鳥事?
米蘭·昆德拉在《相遇》中寫道:愛在安娜·卡列尼娜那個年代的小說里,占據(jù)著廣袤的領土,這片領土從第一次相遇一直延伸到性交的關(guān)口。二十世紀,小說逐漸往它的每一個維度去發(fā)掘性欲,初次調(diào)情和性愛之間的遼闊空間消失了。
現(xiàn)實也是如此:愛已經(jīng)不是從調(diào)情通往性愛的必經(jīng)站點。性也許只是源于性,而不是起于愛。
沒必要為此太過悲哀。就算是認為「情之最下者,隨處接合,惟欲是圖,而無所謂情矣」的「愛情五等論者」陳寅恪到了今天,興許也得承認,從貞節(jié)牌坊貞操褲到「約嗎」成為部分男女密語,是往前走的過程。
但不傷害他者是前提。李某某最大的問題在于,她有男友,Zeus已婚。
基本忠誠義務,是性自由越不過的淵潭——雖然男女朋友關(guān)系對應的這道溝很淺。
說白了,單身跟有伴侶,是兩種狀態(tài)。伴隨這兩種狀態(tài)而至的性約束條件,是有區(qū)別的。
03
但李某某的私德有虧,顯然不該被上綱上線到「有損國格」「有辱國體」的地步。
「國格」從來都不連著普通人的褲襠。
某個人私生活混亂,頂多是有損TA自己的格,連其村格鄉(xiāng)格都損不了,更別說國格。
要說損國格,那給孩子注「鉛」的那群人顯然更損。
微信群中,有熟人朋友對此不太認同:從一校到一國,管不住褲襠的人達到某個比例,從校格到國格確實都會受損。
可李某某能代表大多數(shù)嗎?
至少代表了我,也代表不了我身邊絕大多數(shù)人。
在此事上,如果說誰有損國格,那最該歸罪的,還是那位睡了女性后還標記「好客的上海女人」「中國女性廉價」的外籍電競選手Zeus。
這樣羞辱中國女性,配得上永久拉黑。
要是法律可治他,就沒理由網(wǎng)開一面。
04
比起李某某的私德有虧,現(xiàn)在很多攻擊謾罵者的「虧」其實更甚。
這包括部分網(wǎng)民。
他們將李某某身份信息全都扒出,極盡羞辱之詞,若按照李某某獻身外籍電競選手是「有損國格」的邏輯,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有損國格——每次人肉網(wǎng)暴,都是在將國人素養(yǎng)再往下拉低一截。
▲這條跟帖,代表的不是個別人的看法。
也包括大連工業(yè)大學。
校規(guī)中明確「與外國人不正當交往,有損國格、校譽」,就是將道德評價政治化:個別人的行為,怎么就跟國格扯上關(guān)系了?國格就這么不堪其損嗎?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朱芒曾指出,高校校規(guī)可分為「介入性」與「自主性」兩類,介入性校規(guī)要接受司法審查。
對李某某的處分就屬于「介入性」動作,但現(xiàn)行法律中并無「國格」相關(guān)的概念界定與規(guī)范條款。
很多人說,李某某違反了校規(guī),被開除學籍活該。
可該校校規(guī)中還說了,「禁止觀看淫穢視頻」。
你們摸著良心自問下……
但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問題是校規(guī)越界。
還包括諸多媒體自媒體。
大連工業(yè)大學實名通報,很多媒體居然也直接用其名字,這屬于失格表現(xiàn)。
更有甚者,大量自媒體將李某某本人頭像不打碼掛出,還揣測她跟外籍電競選手Zeus發(fā)生「不正當關(guān)系」的各種細節(jié),盡顯獵巫+窺私心態(tài)。
更該痛斥怒罵的,是外籍電競選手Zenus。
「easy guy」的過錯并不遜于「easy girl」,更何況還將私密照發(fā)到粉絲群里,打上于「easy girl」的貶損標簽。
支持大家將這類壞人往死里罵。
他是絕對的作惡者。
05
說到這,我想起兩件事:
一是艷照門。
2008年初,艷照門事件曝出后,陳冠希張柏芝阿嬌等明星瞬間跌入谷底。
彼時的我還在上大學,也看到了其中若干張照片。
當時我也覺得「純,屬虛構(gòu),亂,是佳人」的梗挺形象。
但后來我只覺得羞赧。
陳冠希阿嬌他們就是受害者,傳播那組圖的(即便是小范圍傳播)才是作惡者。
二是《奇葩說》。
約十年前,北京三里屯發(fā)生「優(yōu)衣庫視頻門」事件。之后當時正火的辯論類節(jié)目《奇葩說》就以此為題,討論「丑聞主角該被萬人虐嗎?」
節(jié)目上,認為「該」的有,認為「不該」的也有。
輪到主持人馬東總結(jié)時,他說了一段話讓我記憶特別深刻。
這段話大意是:優(yōu)衣庫視頻門事件中的男女,不是丑聞主角,只能叫悲劇當事人。制造丑聞的,則是視頻傳播者。
很大程度上,我們是否是文明人的標志,就在于我們將誰視作加害者,又將誰視作受害者。
一個社會是否文明的標志,則在于秉持常識的人是多還是少。
06
回到此事上。
可以做兩個假設(網(wǎng)絡上確實也有人這樣設想):
1,如果這女生是主動獻身于俄羅斯人呢,還會被認為是「有損國格」嗎?
2,如果是本國電競選手睡了外國女孩,是「有損他國國格」嗎?
現(xiàn)實沒那么多「如果」,但依舊可以假設。
先說第一個問題。
參照山東大學學伴制度引發(fā)的熱議,聯(lián)想輿論場中近年來泛起的「反媚外」情結(jié),我猜,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會痛罵。
再說第二個問題。
有古早影視劇中曾有這樣的情節(jié):國產(chǎn)奇男子御「洋馬(此處為沿用片中說法,不建議在別處使用此類貶損性名詞)」,屋外同胞連呼「揚眉吐氣」。
到了今天,許多人都會覺得這很奇葩,但從網(wǎng)絡反應看,心中留有這根「性民族主義」辮子的人依舊不少。
「中國女找外國男,是數(shù)典忘祖;中國男找外國(限歐美)女,是揚我國威」,這就是民族主義話語嫁接到性別觀后衍生出的畸形觀念,它充斥于那些「中西配」婚姻當事人視頻下方,構(gòu)成了國人基本盤的觀察切口。
說不清可笑還是可悲。
但無論如何,希望大家的觀念離文明近一點,離Zeus們遠一些——那關(guān)乎我們與人的距離。
?作者 | 佘宗明
?運營 | 李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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