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仨老頭釣魚》

文/ 李魁杰（內(nèi)蒙古）

暮春的河岸邊，老柳樹的枝條垂進(jìn)碧水，攪碎了滿河的夕陽。老張頭兒、老李頭兒和老趙頭兒各自找了塊光滑的青石板坐下，魚竿往支架上一卡，釣線劃破水面的聲響驚飛了停在蘆葦上的藍(lán)蜻蜓。

大河妖領(lǐng)著小河妖從水底冒出來時，波紋正托著三片漂浮的柳葉從釣竿間穿過。大河妖抹了把臉上的水草，魚尾在泥沙里掃出個淺坑：“老妹妹，咱給這仨老頭兒變點樂子如何？就按魚的斤兩分三分——”她屈指在掌心畫了個圈，三簇金光分別落在三根釣線上，“最小的魚群給穿藍(lán)布衫的，中等的給戴老花鏡的，獨獨那條十斤重的青魚，留給穿紅馬甲的急脾氣?！毙『友χ鴿皲蹁醯念^發(fā)笑：“姐這主意妙，人間的貪心不足，可比河底的淤泥還深呢?！?/p>

老張頭兒的魚鉤剛?cè)胨捅蛔?，魚漂像只蹦跳的青蛙，剛按下又彈起。他咧嘴露出缺了門牙的笑，手腕輕抖，銀閃閃的鯽魚甩著水珠飛上岸，不過巴掌長。第二尾、第三尾……簍子里很快堆了二十多條，可他越釣?zāi)樤胶冢骸斑@些沒長全的魚孫子，釣上來喂貓都嫌刺多！”竿梢猛地一沉，他以為來了大魚，扯起來卻是片纏在鉤上的荷葉，氣得拿鞋底猛搓釣線。

老李頭兒的釣位下游半丈處，中等個頭的鯉魚正圍著餌料打轉(zhuǎn)。他戴著磨花的老花鏡，見魚漂輕顫兩下，不慌不忙地提竿——銀鱗翻光的鯉魚甩尾時，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裝酒的葫蘆。“今兒個夠喝兩盅了?！彼咧鹱討蚪o魚鉤換餌，余光瞥見老趙頭兒那邊水面平靜，心里犯起嘀咕：老張那兒連桿不斷，老趙這兒紋絲不動，莫不是這河段鬧了邪祟？

老趙頭兒的紅馬甲在暮色里格外扎眼。他盯著浮漂足足半個時辰，煙袋鍋子磕了三次石頭，釣線始終繃得像根死蛇。“奶奶的，當(dāng)老子擺地攤呢！”他突然跳起來，魚竿甩得水花四濺，魚鉤勾住柳條晃悠悠懸在半空。蹲下身解線時，褲腰帶上的鑰匙串叮當(dāng)作響，驚得葦叢里的水鳥撲棱棱飛遠(yuǎn)?！搬瀭€屁！”他踹了腳裝漁具的蛇皮袋，鐵食盒滾進(jìn)河里，驚散了聚在淺灘的。

最先離開的是老趙頭兒。他的膠鞋踩得石子路嘎嘎響，紅馬甲消失在蘆葦蕩時，老張頭兒正把第廿八條小魚摔進(jìn)竹簍。魚嘴一張一合，倒映著他越來越擰巴的臉：“釣這么多毛魚，熬湯都不夠塞牙縫！”他突然抓起竹簍，嘩啦一聲把魚全倒回河里，銀鱗閃過的水波里，混著幾句含混的咒罵。老李頭兒剛要開口勸，忽見老張頭兒的釣竿被拖進(jìn)水里，他盯著漂走的魚竿，又看看老趙頭兒消失的方向，喉結(jié)動了動，莫不是這水質(zhì)有問題？他十分警覺地觀察了半天，最終還是把那條魚丟進(jìn)水里。“小心無大錯，他們都不要的魚，我也不能去冒險?！彼鏋R起的水花里，漂著幾粒沒來得及吃的酒花生。

月光漫上河岸時，河灘只剩下三支空蕩蕩的釣竿。大河妖望著隨波起伏的酒葫蘆，魚尾重重拍在石面上：“原想讓他們各得其樂，誰知最小的嫌小，最大的嫌等，中等的又疑神疑鬼……”小河妖撥弄著老趙頭兒遺落的鑰匙串，銅鑰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人間的歡喜，總被貪心和猜忌泡得發(fā)苦，倒不如咱河底的鵝卵石，鈍鈍的卻安生?！?/p>

葦葉沙沙作響，不知誰家的狗在遠(yuǎn)處吠了兩聲。兩只河妖沉入水底時，那尾十斤重的青魚正甩著尾巴游向深潭，魚鰭劃破水面的細(xì)響，驚落了柳梢上的半輪殘月。原來這世間最難懂的波瀾，從來不在河底，而在人心——就像老趙頭兒沒看見的，他甩竿時驚走的魚群里，正藏著那條遲遲未上鉤的青魚；就像老張頭兒沒留意的，那些被他嫌棄的小魚，其實正用銀亮的鱗片，拼出了河面最動人的星光。

作者簡介：

李魁杰，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烏蘭察布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子王旗作家協(xié)會會員。1989年在《內(nèi)蒙古日報》發(fā)表處女作小說《主人公》，作品獲建國四十周年小說征文優(yōu)秀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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