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 彬
天還泛著蟹殼青,湖北羅田天堂湖邊的茅葉尖上已綴滿露水。老胡解開系在水邊木梓樹上的纜繩,船槳往青石埠頭輕輕一點,船便剪開晨曦滑了出去。
湖心傳來一聲鳥叫,是一對黑鳶。它們在等著老胡,好像知道了這是老胡最后一天巡湖,明天他就要退休。終于見著了老友,黑鳶激動地降低飛翔高度,在空中盤旋打轉。去年落砣子雨,把它們的窩沖毀了。黑鳶煩躁不安,在天上不停地鳴叫。那聲音太難聽了。老胡沒有辦法,在院子的樟樹上給它們搭了一個窩,可它們不太喜歡葉子茂盛的樹,自己又在松樹上建了新巢。
老胡照例拐進嫦娥峽。30年前種的護林樹已能合抱,風一吹,落葉打著旋兒,跌進了船艙,一片,兩片……老胡撿起一片樹葉,裝進自己的帆布包里。他想起將要進入汛期,該測水位了。量水尺的銅環早磨得發亮,老胡把數據謄到巡湖日志上,筆尖在紙面洇開一朵墨花,他仔細一看,是一坨鳥糞!他抬起頭,正要罵那只調皮的鳥兒時,發現岸邊的巴茅蕩傳來了嘎嘎的叫聲。巴茅蕩里藏著綠頭鴨窩。老胡把小船靠岸,弓著身子撥開茅稈。去年被野豬踩壞的巢穴早補好了,新編的草莖還泛著青。綠頭鴨都去捕食了,窩里還臥著兩枚蛋。老胡記錄了一下,繁殖期的綠頭鴨要重點巡查。
日頭攀上大別山,曬得老胡愈發黝黑。老胡端起軍綠水壺,往壺蓋里倒一滿杯水,大口喝起來。水壺里盛的是用魚腥草泡的涼湯,里面加了桂花蜜,清熱消火。水壺用清晨冰涼的井水泡過,喝一口,渾身爽利。上周救起的油鴨正在不遠處踩水,幼鳥像絨毛球似的綴在身后。油鴨不怕人,它們向老胡游過來,似乎也想喝一口解一解熱。老胡大方地把壺蓋里的涼湯灑進湖里。油鴨性子急,一頭就鉆進湖下面去了。
正午的湖水被曬成溫吞的碧玉,附近村莊膽大的男孩們光著膀子往巴茅蕩里鉆。孩子們在灘涂上插竹竿,系著各色浮漂,彩色塑料圈像給湖面戴了串項鏈。不一會兒,蹲守了整上午的小胖子突然壓低嗓門:“快看!鷺在教娃娃用勺子嘴!”老胡哈哈大笑,他想起自己的小孫子也是這個年紀,他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孫子,但又舍不得湖里的這些“寶貝孫子”。
老胡的船槳又輕輕一點,湖面漾起層層疊疊的銀鱗。他站了起來,吼了兩句羅田畈腔,嘶啞的嗓音吸引了一只冠魚狗。冠魚狗在枝丫上一蹦一跳的,像是在應和著老胡的曲調。
同事催老胡回來吃飯,老胡應付著。返程時起了風,老胡任小船漂著,看云影在湖面游走,枯荷支棱著焦邊。船頭撞上碼頭時,夕陽正把整片天堂湖釀成柿子酒。老胡在湖上待了一輩子,從捕魚到守湖,他對這塊水域再熟悉不過了。他忽然聽見40年前那個愣頭青,撲通跳下水的聲音。石階還是濕的。老胡往上數到第七級,有一塊刻著“1985”的石磚,那仿佛是屬于他的守湖紀念品。
《 人民日報 》( 2025年07月14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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