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那天,是個陰沉的早上,天灰蒙蒙的,像是早就知道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她走得突然,其實也不突然。之前查出來肺癌晚期,醫生說就這幾個月的事兒。我和我哥都心理有數,可真到了那一刻,還是覺得像胸口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我哥已經跪在走廊里,哭得死去活來,嘴里一直喊著“媽,媽你別走,我還沒孝順你呢……”旁邊的護士都勸不動。
我站在病房門口,看著母親那張憔悴干癟的臉,眼睛閉得安靜,像睡著了一樣。白床單已經蓋上了,整個房間都是消毒水味兒,混著一點淡淡的藥味。我的手指發涼,可臉上一滴眼淚也沒有。
我媽真的走了。
可我站在那里,心里卻是一片空白。
我哥一直是媽的心頭肉。從小家里就偏心他,這是左鄰右舍都知道的事。小時候吃一個蘋果,他能吃半個,我只能啃點皮;過年新衣服總是先給他買,剩點錢了我才有份。家里干活,灶頭邊是我,我哥就可以在屋里看電視。
他從小調皮,愛惹事,初中沒畢業就去混社會。每次出了事,都是我媽哭著借錢幫他擺平,然后回來罵我:“你哥多不省心,你這個做妹妹的不能再讓我操心。”
我一直很懂事,學習好,工作也穩定??稍谖覌屟劾铮孟裼肋h都比不過那個成天給她添麻煩的兒子。
記得我考上大學那年,她沒給我準備一分錢生活費,理由是:“家里沒錢了,你哥前段時間摔車,賠了不少?!蔽矣彩强恐剬W金和勤工儉學熬過了四年,沒伸手問她要過一分。
我結婚那年,她挑三揀四,說男方家窮,說我沒眼光;我哥結婚那年,她東拼西湊還去借錢給他買房,還把家里僅剩的一點地也賣了。后來我才知道,那年她偷偷把我的嫁妝金也給我哥拿去補首付了。
我沒有鬧,只是心寒。
這些年,我們表面上還算過得去,逢年過節我也帶著孩子回去看她,給她買藥買衣服,可心里那道坎,從來沒過去。她也總是問我:“你哥最近又失業了,你要不要勸勸他去你們單位看看?”我苦笑:“我們單位又不是收破爛的,什么人都能進?”
她聽了就嘆氣:“你別老是冷言冷語的,他再怎么說也是你哥?!?/p>
我有時候真想問她:“媽,那我呢?我是你女兒,你為我做過什么嗎?”
可我沒問,因為我知道問了也沒答案。
她病了以后,是我第一時間帶她去醫院檢查,陪她做化療、換藥、擦身體。哥偶爾來一趟,也是哭哭啼啼走走過場。可媽從病床上看我,總是說:“你哥有點事耽擱了,不然肯定早來看我了?!蔽尹c點頭,心里卻像被針扎了一下。
我不是沒哭過,她痛得睡不著的夜里,我一個人坐在醫院樓道里默默流淚;她吐得滿床都是的時候,我邊擦邊掉眼淚;她病得快不認識人時,拉著我叫“丫頭”,那是她從來不在清醒時叫我的小名,我哭得像個孩子。
可是她真正走的那天,我反而一點眼淚也沒有了。
不是我無情,是我這輩子的眼淚早在這些年里哭干了。我和母親之間,不是沒感情,而是感情里全是裂縫。我為她做了很多,可她從來沒真正站在我這邊疼過我。
我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站在旁邊,心里只有一句話在回響:“她終于不用偏心了?!?/p>
親戚朋友看我臉色冷靜,都小聲議論:“你妹子倒是挺淡定的,怎么一滴眼淚也沒有?”
我聽見了,但沒理。
入殮那天,我最后一次看了我媽一眼。她的臉被整理得很平靜,嘴角有點微微上揚,好像這輩子終于放下了心里的牽掛。我站在靈堂前,心里默念了一句:“媽,您走好。下輩子,別再重男輕女了?!?/p>
儀式結束后,我哥又哭了一場,說:“媽最疼我,我一定要給她超度、燒最好的紙錢。”
我沒攔他,只是默默地把之前墊付的醫藥費清單交給他:“這是我出的,你如果有心,補給我點?!?/p>
他愣了愣,支支吾吾說沒錢,我也不多說,轉身就走。
人活著,不是靠嘴哭多響就說明有孝心的。我盡了我該盡的責任,沒有愧疚,就夠了。
我知道,有些人哪怕死了,也不會突然變成你心里的“好母親”;也知道,有些人這輩子注定拿不到“最疼”的那張牌。
可這不妨礙我放下了。
母親安葬那天,下起了雨,我打著傘站在泥地里,看著棺材入土。周圍人都哭成一片,我還是沒有掉一滴眼淚。
因為我的眼淚,早就流在了她不曾看見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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