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定均！我看你這副司令是干不成了！”

1947年5月，孟良崮的硝煙剛散，華東野戰軍六縱的營地里還飄著淡淡的火藥味。陳毅來到六縱，結果一張嘴，劈頭蓋臉就是這樣一句話，這是為什么呢？

這話還得從1個月前說起。那會兒華野在山東跟國民黨軍兜圈子，粟裕盯著74師好久了。這支部隊是蔣介石的心頭肉，清一色的美械裝備，師長張靈甫更是黃埔四期的老將，在抗戰的時候打過硬仗，手下的兵個個憋著股傲氣，跟別的國民黨部隊不一樣。

皮定均跟74師打交道不是頭一回了。1946年秋天守淮陰，他就跟張靈甫交過手。那會兒74師憑著火力猛，硬生生從陣地結合部撕開個口子，占了淮陰城。皮定均憋著口氣，到了漣水又碰上，雖然把敵人打退過一次，可最后還是丟了城。

那陣子他常跟部下說：“74 師是塊硬骨頭，可再硬也得啃下來！”

直到1947年5月，機會才終于來了。張靈甫帶著74師孤軍鉆進了沂蒙山區，粟裕當機立斷，調集五個縱隊把他們圍在了孟良崮。六縱的任務最關鍵：拿下垛莊，斷敵后路。

皮定均帶著部隊連夜奔襲，一天一夜跑了一百多里，鞋磨破了就光著腳，干糧沒了就嚼幾口生米，硬是趕在敵人增援前堵住了口子。

最后總攻那天，皮定均親自帶著特務團往上沖。孟良崮上全是石頭，沒處躲沒處藏，74師的機槍跟下雨似的。他吼著“跟我上”，一馬當先往上爬，直到把紅旗插上主峰時，嗓子都喊啞了。

清理戰場時，有人來報：“副司令，找到張靈甫了，在山洞里，沒氣了。”皮定均走過去一看，張靈甫的軍裝被炮彈片劃得稀爛，臉上還沾著血污。他蹲下來，盯著那張臉看了半天。

這就是那個跟自己打了好幾仗的對手，打鬼子時敢拼命，可到了內戰戰場，終究還是成了敗軍之將。

“找口好棺材。”皮定均站起身，對身邊的參謀說，“再找套干凈的解放軍軍裝，給他換上。”

參謀愣了一下：“副司令，他可是……”“他是打鬼子的功臣。” 皮定均打斷他，“不管現在站在哪邊，抗日的功勞不能忘。”

營里的木匠連夜趕制棺材來不及，皮定均讓人跑了幾十里路，找到當地一個老木匠，花大價錢買了口現成的柏木棺材。那棺材板厚實，還刷了層清漆，在當時算是頂好的了。

換衣服時，戰士們手都有點抖，皮定均親自上手，幫著把張靈甫的胳膊捋直了，嘆口氣：“都是吃軍糧的，死了也得體面點。”

正要下葬時，看守戰俘的戰士來報：“副司令，74師有9個軍官，說想最后看一眼張靈甫，哭得跟啥似的。”皮定均琢磨了一會兒，這9個軍官里有個少將旅長，之前在戰俘營里梗著脖子不服管，說“要殺要剮隨便，別想讓我降”。

他看了看遠處戰俘營的方向，那里頭還關著八千多74師的俘虜，這些人大多是跟著張靈甫打了多年仗的老兵，對他死心塌地，這幾天沒少鬧事，昨天還差點把送飯的炊事員打了。

“讓他們來。”皮定均下了命令，“帶過來，別綁著。”

9個軍官被帶過來時，頭發亂蓬蓬的，衣服上還沾著泥。一看到棺材，那少將“撲通”就跪下了，眼淚混著臉上的灰往下掉，其余幾人也跟著哭，哭得撕心裂肺。皮定均沒說話，就站在旁邊看著。等他們哭夠了，那少將抹了把臉，對著皮定均鞠了個躬：“皮司令，多謝您。”

下葬時，這9個軍官親自扶著棺材，慢慢放進坑里。填土的時候，沒人說話，只有鐵锨碰石頭的“叮當”聲。

誰也沒想到，就這么件事，第二天就傳到了陳毅耳朵里。

那會兒，皮定均正蹲在指揮部門口，就著一碗糙米飯琢磨戰后清點的事，忽然見通訊員一路小跑過來，喘著氣喊：“副司令，陳老總來了，臉色不太好！”皮定均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筷子差點掉地上。

他趕緊抹了把嘴站起來，剛整理好衣襟，就見陳毅大步流星地進了營地，眉頭擰得像個疙瘩，老遠就沖他喊：“皮定均！我看你這副司令是干不成了！”周圍的戰士們都停了手里的活，大氣不敢出。

皮定均更是站在原地，腦門上沁出一層薄汗，琢磨著自己這陣子到底哪兒辦錯了事：孟良崮一仗，六縱先是奔襲垛莊斷了74師的后路，最后又是他們先沖上主峰，按說沒犯啥大錯啊。

“老總，我……”皮定均剛要開口，陳毅就已經走到他跟前，眼睛瞪得溜圓：“誰讓你自作主張，讓那些74師的軍官去給張靈甫送行的？這么大的事，你請示誰了？”皮定均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為了安葬張靈甫的事。

他剛想解釋，陳毅卻“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嚇著了吧？我跟你開個玩笑！你這事兒辦得好，好得很！”周圍的人這才松了口氣，皮定均摸著后腦勺，哭笑不得：“老總，您這一嗓子，差點把我魂兒嚇飛了。”

陳毅拉著他往指揮部走，邊走邊說：“我可不是隨便開玩笑。你這腦子，別在六縱當副司令了，去搞統戰工作才叫合適！”

到了指揮部里，陳毅喝了口茶，笑著對皮定均說：“你知道不？昨天戰俘營里安靜得很。那八千多俘虜，今天一早居然主動要求幫著打掃戰場，還有人說想加入咱們隊伍。”皮定均愣了愣：“這么快？”

“不快才怪。”陳毅放下茶杯，“74師的兵跟別的不一樣，他們信張靈甫。你給張靈甫體面，就是給他們面子。這些人心里有數，誰待他們真，誰待他們假。”

原來前幾天，粟裕正愁怎么改造這些俘虜。74師的老兵油子多，不少人覺得自己是“王牌軍”，打了敗仗也不服氣，說“不是我們不行，是張師長太急了”。戰俘營里天天吵吵鬧鬧，管教干部嗓子都喊啞了也沒用。

陳毅也是聽了匯報才知道，昨天那9個軍官回去后，在俘虜營里說了不少話。那少將旅長站在院子里，對所有人說：“解放軍待咱們長官不薄，柏木棺材，新衣服，還讓咱們送了最后一程。咱們輸了，可人家沒糟踐咱們，這氣度，咱們比不了。”

就這幾句話，比管教干部講多少天道理都管用。

“你這手啊，比我這做統戰的都厲害。”陳毅拍著皮定均的肩膀，“不過話說回來，下次再有這種事，還是得先打個招呼。不是信不過你，規矩不能破。”皮定均連連點頭：“是我考慮不周，老總。”

“知道錯就好。”陳毅站起身，往外走時又回頭說，“好好干你的副司令，這統戰工作啊，暫時還離不開你這打仗的本事。不過往后帶兵，多想想今天這事。打仗不光靠槍桿子，還得靠人心。”

后來這事兒越傳越廣，連黨中央都知道了。有人說皮定均“膽大包天”，也有人說他“懂人心”。但對皮定均來說，他就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不管是友是敵，只要是條漢子，就該有個體面的收場。

再后來，皮定均跟著華野南征北戰，從山東打到江蘇，又渡過長江解放南京。1950年抗美援朝，他帶著部隊跨過鴨綠江，在朝鮮戰場上照樣敢打敢拼。1955年授銜時，本來給他評的是少將，毛主席聽說了他的事跡，親筆寫了“皮有功，少晉中”，把他提成了中將。

1976年，皮定均在視察部隊時，因為飛機失事犧牲了。這位將軍，真正做到了“為革命事業貢獻終生”，值得我們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