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暫時在,我活著,
活一日滅一日,直至空無。
故土一直在,故土一直在故土上更新,
人與物皆在更新。
故鄉,一個自帶情感的詞。不論你現在或未來是什么身份,相對于故鄉,你都是游子。
劉家莊,地球上有個劉家莊,那一年那一天,發生了一件無法抗拒、無法篡改之事——我在劉家莊出生。這件事渺小到如小貓小狗出生一樣可忽略不計,劉家莊的歷史卻揭開了嶄新的一頁:無我之前,有我之后。從此,在我的生命時間里,一直跟隨著一個劉家莊時間,故鄉時間。
一
從十八歲離開劉家莊,家就成為老家、故土、故鄉,至今已四十多年了,我竟已活至花甲之年。與兒時的村莊相比,它早已面目全非,我走遍全村,甚至找不到一座房齡超過六十年的住宅,一棵樹齡超過六十年的大樹。而九十多歲的老人卻有好多位,從前他們在村里活蹦亂跳,現在他們在村里顫顫巍巍。我記住了村莊在各個時段的樣子,我亦在心里在文字里不斷重塑它。我在,暫時在,我活著,活一日滅一日,直至空無。故土一直在,故土一直在故土上更新,人與物皆在更新。劉震云說,他的舅舅這樣告誡過少年劉震云:只有離開村子才能改變命運。真是個好舅。在一小片土地上打發掉一生的父老,對下一代的最好期待不過如此。若你的父老不這樣,就看你是否能早一點覺悟了。事實就是這樣:只有在一個恰當年齡離開生養你的那個村子,你才有可能經歷到、看到一個村莊提供不了的人生情境與風景。有趣的是,也正是這些成功逃離村莊的人,在念叨玩味故鄉、鄉愁,將故鄉美化再美化。如果你是一位文學追求者,故鄉的意蘊會更加復雜深厚一些,鄉愁甚至就是一道永遠伴隨你的魔咒。
沂蒙山區的沂南縣辛集鎮劉家莊,一個普通村莊。可是對我來說,它極不普通,有了“出生”這第一件大事,才有了后續的與我有關的一系列事件、故事、事故、情境。幾十年間,經歷過好多起大小事故,包括差點喪命這種事故,若是沒出生,我連這些事故帶來的驚嚇與痛苦都體驗不到。這個村莊先我而在,為我準備了整個村莊的人及事物。
度過了人生最初的懵懂時間之后,便產生了這樣一個執著念頭:我不能在這個村莊里待一輩子。這念頭大約產生于十三四歲時。離高考恢復還有多年,生活中根本沒有高考這個概念。能想象到的逃離村莊的第一個途徑是當兵,可是兵并不是誰想當就能當上的。有沒有其他途徑呢?大約與我的作文每次都能得到語文老師周西鳳的隆重表揚有關,我想到的途徑有些特別:搞文學創作,成為作家,像當時很火的作家浩然、劉紹棠那樣。周老師說,劉紹棠還是中學生的時候,新學期剛發下的課本上竟有他自己的小說。這是一個多么誘人的奇跡與情景啊。這不能不讓我成為作家的野心進一步膨脹。我像雞狗覓食一樣到處找書讀,起勁地往作文里塞些好詞好句。
1979年,通過高考,及時實現了逃離村莊的夢想。遷走戶口,離開村莊,命運似乎發生了足以令親人都會感到幾分榮耀的變化。一位曾祖父輩的老者夏棟庭認真地對我說:“你這就不算劉家莊的人了吧?”好像很是不舍,又好像我是一個叛徒。“村籍”里沒有我這個人了,在同族這位老者心里竟掀起了一點波瀾。在他的人生經歷中,極少發生有人徹底離開村莊的情況。實際上,徹底離開村莊是不可能的。劉家莊在我的生活里、我的心里、我的文字里一直頑強地待著,是我宿命里的事物。有這樣一種說法,一個人的童年就類似人類的原始時代。我的原始時代在劉家莊,在沂河,在沂蒙山區。童年與故鄉的一切,一直在呼吸,一直在我的人生里在我的文學夢里生長。童稚時間早已消逝,可是又好像那時間只是隱身了,盤踞到了我生命時間的另一面或反面,成為蒼茫無際的暗物質,在我的生命里不斷生長出新東西。
二
2023年初春,我因事回到老家。該辦的事辦了,該見的人見了,到了下午,接近傍晚時分,在故鄉的天地氛圍里,我忽生在老家住下之念。有多長時間沒在劉家莊過夜啦?那時算來,七年前,父母相繼故去。此后,雖然年年都會因上墳或其他事回老家,但都來去匆匆,盡量當天返回百多公里外日照城的家里。父母不在了,似乎在老家住一住的愿望與理由就喪失了大半。再說,村里的房子,如果較長時間不住人,要想住下,也會有諸多不便。這七年來,不是沒在沂南縣住過,而是需要住下時大都是到縣城去住。在縣城,不論住親戚家還是住賓館,環境條件都與我在日照城里的家近似。僅一個小小的起居環境,我亦早已習慣了城里的。
這回在老家住下的愿望格外強烈。
當即打電話告訴了日照的家人。日照城里的這個家,同時又是一件商品。商品房嘛,一個不帶一點溫度的概念,就是成片成群高樓大廈里的一個原子,只要有能力有意愿,這個原子可以隨時處理掉。當然,我也是茫茫人海里的一個原子。在日照生活二十余年了,家搬來搬去有好多次了。城里現在的住所,已住七八年,對緊挨著的鄰居卻一無所知。他們看上去并無與我們打個招呼的興趣,我當然也犯不上自作多情。我多次見農民模樣的人來鄰居家,斷定鄰居必如我一樣是從農村出來的。這并不能給我們增加絲毫親近愿望。經常遇見的人,卻完全可以形同陌路。城市生存,大多是這種原子狀態。在村莊里,就完全不是這樣,那是一個親人熟人社會,左鄰右舍都是有溫度的。當然,這個溫度可以很復雜甚至很糟糕。若與哪個人或哪戶人碰了面卻連招呼都不打,那一定是相互之間有過嫌隙甚至更麻煩的事情。我是老家的過客了,對此已習以為常。村里的年輕人與孩子,我幾乎全都不認識了,但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悄悄揣摩——他(她)是哪個家族的后代呢?現在,我已入花甲之年,已從單位退休,做“城里人”已四十余載。這樣一想,真是恍如隔世。有位心理學家說過:一位市民,若必須與他遇到的每個人都打招呼,他很快就會精神崩潰。陌生人社會中的人自有其相應的相處之道。我這樣想,在一個村里,哪個人若選擇與所有村民都不打招呼,或所有村民都選擇不與他打招呼,這個人的人生人格等肯定是處于一種相當不堪的狀態了。比如我吧,回到村里,就是回到熟人序列里,那里有一個早就為我規定好了的位置。我若是以作家以文人自居,立即會臭遍全村,會十分難堪。網上不斷有這樣的消息:懷抱某種理想或向往從城里回故鄉住的城里人,很快又倉皇逃離,抱怨說那里已民風磽薄人心不古等等。這種言說可能是對的,更可能是錯的。很可能是你本人位置擺得有點問題呢。讓他人符合你的理想?什么樣的人才容易這么想呢?
劉家莊以劉姓為主,夏姓人口占三分之一,在村里及附近周邊我還有兄弟姐妹等不少親人。大姐嫁在本村劉家,年過七十了,大姐家與我的房子相鄰。在大姐幫助下,多年不用的床鋪很快整理好了。夜已深,在這座久無人住的宅子里,一個人浮想聯翩。現在,我不是一個原子了,在老家這短短的時間里,至少幾十個人見到或知道我回來了,我與眾多知我一生底細的人又同處這方穹頂之下了。在老家的這一天,我見到了哪些人,認出了哪些人……這樣思來想去,睡意全無。索性讓自己失眠吧。在老家,是好好想一想“前生”與今世的恰當時間。
父母在這方土地上度過了八十多年人生,在這座房子里壽終正寢。這座房子是十多年前舊村改造時我購置的。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父母才從那一間逼仄的老年房里搬過來。他們不是不想住好一點的房子,而是怕老(“死”的諱稱)在我的房子里。我說,我要這房就是想讓你們在這房子里老去的。他們在這兒生活了最后數年。這一生,他們也換過好幾處宅子,全都是在夏家人聚居的村子的東北角。父母去世后,衣物等物品全處理掉了,其他物品則保留了一些。我使用包括碗筷在內的帶有父母氣息的大小器物,不但不生忌諱,還感覺到溫馨親切,好像他們還在。母親去世前對圍在床前的子孫們說過:我死了,你們都別害怕,我不嚇唬你們。這些年,我常夢見父母,夢境都是溫馨的。
夏立君和爹娘。
“那年我八歲,土匪世里,你老爺(祖父)不是家里有幾畝地嗎,怕土匪來綁票,就帶我到你姨奶奶家躲匪。土匪喜綁男孩當票,男孩值錢。沒地方睡覺,你姨奶奶就從床上抽下棉褥子鋪在地上,我往那褥子上一躺啊,俺那娘,那個熨帖呀,那是我頭一回鋪棉褥子呀。”窮得連床棉褥子也沒有,卻害怕土匪綁票。父親的片段回味,將劉家莊的往昔數代人的生活,與我的人生關聯在一起,也與我后來的文學追求關聯在一起。父親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的村民,在我的記憶里,他經常不在家里不在村里,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為了各種事,去過遠近不少地方。
“老天爺您可真是冷下臉來了啊,凍天凍地的,這碗都凍到一塊了。老天爺,冷熱都是您說了算啊……”四五十年前,寒風吹徹的夜晚,家人都睡下了,母親卻仍在一面操勞,一面自言自語。母親自言自語了一輩子。沒有氣溫表,不知室內是零下多少度,反正床前尿罐里都會結出冰花,只是這冰花是尿黃色。
“世界,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呀……”母親的這一自言自語,在我心頭縈繞了一生。農歷新年的凌晨,母親早早起床,竭盡一個貧乏之家的所有,全力為諸神準備供品。母親那副漂浮般的單薄身板,再加上一雙特別小的小腳,是小腳女人的典型形象,因干不了農活,只好成為讓人瞧不上的純粹家庭婦女。她因何這樣念叨呢?她念叨世界這個詞是念叨什么?在母親的自言自語中,我長大了。有一回,又聽見娘這樣念叨,就問:娘,你說什么?這個世界怎么啦?娘定了定神,害羞地笑道:這個世界,怪好哇。看來,娘有一個她基本滿意的世界。“世界”這個詞從母親口中說出,與從知識者口中說出,意味可大不相同。
“做夢也夢不著呀,這輩子還有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燒的日子等著俺。”娘晚年常這樣念叨,對生活的滿意度高到沒法說。
不能不承認,我之所以忘不掉這一切,一生在回味琢磨這一切,很大程度上確實是因為深入骨髓的文學追求在作祟。
已非兒時那安靜如太古的村莊之夜,但比城市之夜還是要安靜許多。村西是沂河,村南是連接縣城與高速路出入口的澳柯瑪大道,村東是省道濰徐公路,車聲仍隱隱傳來。而兒時的村莊之夜里,我似聽得見宇宙里所有的聲音。蟲聲,鳥聲,雞鴨聲,樹葉聲,沂河的水聲,一家人的鼻息與夢囈,同在一個屋頂下的老鼠們,通過制造各種聲音塑造它們的生活。
沒有完全雷同的人生,而人們的故鄉與童年卻必有相似之處。
最美的日出日落在哪里?
最清澈的流水在哪里?
最深的記憶在哪里?
你永遠忘不掉的人集中在哪里?
答案只有是:在故鄉。
大約到了凌晨時分,我才迷迷糊糊睡去。那夜臨睡前,夜里11點了,我又到院外路上站一站,走一走,遙望高天,頓生不能自已之情。確實不是兒時的宇宙了。現代社會的各種聲音與氣息在不停涌動。正要回身關門,一輛轎車在距我很近的地方停住,人下來,鎖車,旋即鉆進一個小胡同里去了。可能是在附近工廠打工加夜班的村民,能看出是個年輕人。村里年輕人不多,幾乎皆已成不種地的農民。兒時夜晚的這個時刻,會寂靜如太古。若有人深夜歸來,整個胡同里的人都會聽到那人的腳步聲、開門關門聲。
從這次住下以后,回老家頻率越來越高,住下的時間越來越長。退休了,有時間了。還有一層原因:文學創作的需要,精神的需要。
三
每次回老家,必去村西的沂河游蕩一番。從前,沂南縣城在距沂河還有約十公里遠的西部,僅僅一二十年時間,城區就急劇擴張到沂河岸邊,與東岸的劉家莊隔河相望的許家莊、苗家莊已成了城郊。許家莊有我大姑家、三姑家,三姑還健在。苗家莊出了父子兩代作家——苗得雨和苗長水。1940年代末,苗得雨就以“孩子詩人”稱號聞名于沂河兩岸,那時他就是我父輩那代人嘴邊的“傳說”。多年前,政府將對應城區的沂河段開辟為“沂河濕地公園”,順便把東岸還是農村的劉家莊一帶河岸也歸入公園,進行了比西岸程度低一些的建設。橡膠壩橫跨兩岸,涓涓細流不見了,河面水勢開闊浩蕩。沂河自北面的沂源縣、沂水縣而來,流到我村,再流往臨沂市,流往江蘇,流入大海。沂河已完全不是兒時模樣。兒時沂河的原始模樣,永遠在我的記憶里,也一再留存于我的文字里。
除了洪水季,河水常年都是恬靜的,清澈的。到了夜里,沂河會將她特有的水音送至我的耳邊。那種水音,在世上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聽到。條件太“苛刻”了——臨河的土屋,粗糙的木格窗欞,泛著濃烈土腥味且多年未曾洗過的枕頭,三四歲至十多歲的年齡,干瘦的小軀體躺在光光的葦席上,餓著肚子或胃袋里裝著一些粗劣的食物……條件還有許多,只有那些條件都具備了,你才會聽見那種聲音。那種聲音,你能聽見嗎?水在動,沙在動,河在動,天在動,地在動,我在呼吸,我活著。沂河知道我童心里的所有委屈和快樂。(《生命中的河流》)
近三十年前的文字了,今天讀來感覺似不無矯情。童年與故鄉,在所有作家筆下,一定都是生長的變化的。
……另外的一些事情一定要發生。
(老鼠們)在土墻里挖掘的聲音,從糧囤里跳下來的聲音,互相追逐廝打的聲音,咬嚙物品的聲音,弄響了鍋碗瓢盆或家中其他物件的聲音……黃土地面、黃土墻的草房,太適合人類與老鼠同居了。老鼠們很可能認為,一到夜晚,這個家就是它們的。(《那時夜晚》)
半個世紀前的老鼠,在我的散文與小說里總是一再出現。一想到兒時夜深人靜后,家中那些從地下來到地上,展開它們吱吱哇哇熱火朝天生活的老鼠,就百感交集,就想把它們再呼喚出來!那時候老鼠真多,在夜里,它們可比人囂張多了。人類的土房子太適合老鼠居住了。二十多歲時,讀到《透明的紅蘿卜》,吃驚不小:高密東北鄉的莫言,他想的與我想的咋一模一樣呢?嗅著莫言渲染出的味道,我很快寫了篇小說《沂蒙山童話》。那是我最早的習作之一。投沒投過稿,已無印象,只是手稿還在箱底。我相信,任何一位作家的創作,一定都會把兒童時代的老鼠青蛙蛤蟆等事物給呼喚出來的。
在劉家莊,年齡比我大或年齡相近者,仍然喜歡以事件來表示時間。
合作社那一年,吃食堂(或大煉鋼鐵)那一年,跋山水庫放水那一年,分田到戶那一年……
事件與故事永遠是清晰鮮明的,時間則很容易變得模糊。“跋山水庫來水了,咱這埝才吃上大米(稻米)。”母親這樣說的時候,對遠方她從未見過的跋山水庫滿懷感激。水庫在上游的沂水縣境內,距我們上百里遠。1958年動工,1960年建成,是座庫容量5億立方的大型水庫。水庫建成第二年,我出生。沂河上游,蒼茫沂蒙山里,憑空出現一片茫茫大水,一座小海。地球一角的面貌被改變了。千百年來,沂河水從眼前流過,卻沒法用來澆地。一句“跋山水庫放水了”,會攪動全村人的心。兒時的一天夜里,娘小聲囑咐我們:“你爺(父)有事去跋山水庫,得待兩天,你們誰也不能在外邊說你爺不在家。”只要爺不在家,娘就有些緊張,空氣里就會多出一份恐怖意味,深夜時分的老鼠似乎都變得格外興奮格外能打斗。
回到沂蒙回到老家,就是回到童年少年,回到一生乃至“前生”里,回到故鄉時間里。
2024年,我在村里住下的頻率又高了些,也以老家為中心,自駕車到沂蒙山區各處轉。最近這次,時在深秋,一直待到第十天時,與從周邊數村及遠處趕來的眾親人一起,給我大哥上周年忌日墳。去年此日,大哥因病不幸去世,七十歲。上午11點,包括大哥從城里趕來的一兒一女,親人們到齊了,幾十號人圍攏在一起。面對繚繞升騰的煙火,我不禁又憶起兒時的一個細節——我為平生第一篇作文抓耳撓腮,煤油燈光里的高中畢業生大哥,耐心地給我輔導并口述部分段落,這篇《記一位人民公社好社員》作文就完成了。我愛好上寫作,與大哥也是有關的。念及此,念及大哥最后所受的病痛之苦,不禁涌出淚來,又急忙控制住。儀式持續了約一個小時。最后,二哥照例獨自到幾十米外一個墳頭上燒了點紙。那里埋葬著他那個九歲時不幸夭亡的孩子。那孩子若在人間,亦是四十歲的人了。二哥望著遠遠近近的墳頭,幽幽地說:這人,一茬一茬,跟割韭菜似的。
在生命的疆場上,父輩們的身影漸行漸遠。已輪到我們“這茬人”沖鋒陷陣了。我與故鄉的親人們,仍然是生死與共的。
四
“沒有故鄉的人身后一無所有。”(韓少功語)韓先生對故鄉感情極深,創作受惠于故鄉甚多,是可以肯定的。可是,現實并非絕對這樣。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故鄉或干脆沒有任何故鄉意識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有一點是清楚的:只要你是在或大或小的城市出生長大,你基本上就不會有傳統的故鄉意識。如果你在那城市里度過一生,就更是如此。看看世人與世界,越是出生于大城市的人,他們越容易進入更廣大的世界。上一代邁出了第一步,下一代才容易走得更遠。地球越來越小,個體的世界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有能力以更大的世界為自己的舞臺。他們將來或許會有更開闊更深邃意義上的故鄉與故鄉意識,卻不再是你我所認定所感受的一村一鄉。
鄉愁是個充滿詩意的字眼。但說到底,文化人的鄉愁,特別是作家詩人的鄉愁,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文藝性表演。舞文弄墨者是容易自戀的,借助文字放大自戀是方便的捷徑。能否在更真實亦更現實的維度上去對待故鄉?能否用宿命的堅硬的故土故鄉抵抗可能的自戀?我有此故鄉,有濃厚故鄉情結,是因為我與故土血緣很近,僅邁出第一步而已。這樣的故鄉是我的宿命。我有故鄉愛故鄉,但同時意識到,實在無法以有故鄉去傲視任何人。讓任何一位不停吟詠鄉愁的詩人回去當農民,他大約是不會干的。
老家,故鄉,當年那個老三又回來了。他不會長年住在村里,他會住一段再住一段,他感到一直需要來自故土的營養。生命計時器從故鄉開始滴答響起,在余下的光陰里,他需要融入一些故鄉時間。
劉家莊,一個被無窮世界包圍著的劉家莊;我,只要活在人間,就是一個無法擺脫劉家莊氣息的游子。
作者:夏立君
作者簡介
夏立君,山東省沂南縣人,現居日照市。曾任中學語文教師十余年,1997—2000年赴新疆喀什支邊三載,后供職日照日報社、日照市文聯,2022年退休。現為中國作協會員、山東作協散文委員會主任,曲阜師大、齊魯學院等高校特聘教授。
出版散文集《心中的風景》《時間之箭》《時間的壓力》《時間會說話》、小說集《天堂里的牛欄》等。以散文集《時間的壓力》獲第七屆(2014—2017)魯迅文學獎。另有作品獲《鐘山》文學獎、泰山文藝獎(文學類)、林語堂散文獎等。
監制:王巖 編輯:原紅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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