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朱成武

“你媽媽是有秘密的……”爸爸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嘀咕過，神情緊張，神秘兮兮。

可是我覺察不到。不就是天天燒火做飯，要不成天嘮叨的滿頭白發、滿臉褶子的老太太嗎？我也偷偷問過哥哥和妹妹，他們一頭霧水，“我們的媽媽能藏得住秘密？”

七十多歲的老媽媽，眼睛不好，右眼做了白內障手術，很少出門。有一次從城里看病回來，給我們講了一件奇事，有人竟然喊她為“老師”。她說嚇了一跳，對方也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唉，這個年齡的老人，真是搞不清誰有老年癡呆。

“老師”這一稱呼，擱在爸爸或我頭上，那也太自然啦。連我兒子都說，去年暑假他在城里培訓機構給小孩子們上課，晚上在臺球室里，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兒跑過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老師好！”我兒子一激動，“啪”，白球竟被戳到桌袋里去，老丟丑了。

“別人那是昏眼了，媽！”我盯著手機，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是的！”媽媽急了，手開始顫抖起來。“他說，文化大革命后，曾看過我的演出……”媽媽會表演？真是笑死個人。媽媽也說，“你看錯人了吧？”沒想到，對方的老爺爺激動地拉著媽媽的手，顫抖地說：“你是不是叫陳某華？當時舞跳地可好啦，辮子又黑又長……”媽媽呆住了，老臉紅了一半，瞬間褶子都開滿了花，眼眶里淚水打轉。

“是的，是的，老弟！五十多年了，當時我還是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你怎么還記得？”

我們愕然了，都抬頭睜大眼睛看著媽媽，仿佛她剛剛謝完觀眾，剛剛從舞臺上走下來，剛剛卸完妝。迄今為止，我的媽媽是我們家唯一舞臺上表演過的人，更何況是五十年前。

只記得，那一天，媽媽好開心，仿佛年輕了五十歲。進出廚房，都在啍著“……三大紀律我們要做到，八項注意切莫忘記了……”嘖嘖嘖，媽媽果然有秘密。

我的記憶突然復蘇了。小時候愛翻箱倒柜。有一次，翻開媽媽的鞋墊樣，都夾在一本書里，竟然看到幾張黑白照。照片里有幾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圓臉，齊腰的黑辮子，笑起來特好看。我不敢聲張，還以為是爸爸偷偷藏的。為這事兒，我還曾有段時間跟爸爸鬧別扭呢。

可是那眉眼咋那么熟悉呢？不會是媽媽！媽媽鴨蛋臉，包菜頭。從記事起，一直是這副裝扮。那又會是誰呢？直到有一次看了他們的結婚照才釋然。原來歲月真是一把殺豬的刀，同時我也有點兒小羞愧。。對不起，爸爸，我錯怪你了。

媽媽的腸胃不好，每一次來我這里，都要買些胃藥。想想五六十公里，每來一次都不容易。早上我就帶她到鎮上吃吃蘭州拉面、熱干面、包面什么的。媽媽總怕我花錢太多，推說吃飽了。

有一天早上，我們吃完后。媽媽說她一個人想逛逛街。我想也好，以免老在家里坐著，容易憋出病來。等我忙完一陣子，走出校門去找她。遠遠地就看到校門口媽媽提著小袋子，嘴里還在包著什么。媽媽也看見了我，神情很緊張，原來媽媽出去偷偷買了幾個包子。我很心疼。這么多年，竟然不知媽媽愛吃什么。以后啊，媽媽一來，早上我就去買包子，媽媽也很開心。可是如果不是偷偷看到，媽媽愛吃包子的秘密或許永遠就藏在遺憾里。

我的媽媽年齡大了，那花白的頭發仿佛都在訴說著一段段過去的歲月。在晶瑩的淚光中，我仿佛看到：閃閃發亮的舞臺上，一群十八九歲、穿著綠軍裝的小姑翩翩起舞，其中一個辮子長長、臉兒圓圓、笑聲朗朗的女孩兒，她就是我的媽媽！

娘們

寫于2025年7月11日

☆ 本文作者簡介：朱成武，湖北省麻城市福田河鎮中學副校長兼教導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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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