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日報報業集團全媒體記者 陳永峰 常寬 見習記者 馬國軍 楊愷 文/圖
當彭陽縣農民徐耀學回顧自己的前半生時,發覺自己始終在土地與詩歌之間拉扯。
煤油燈下 詩詞DNA在跳動
7月3日下午,在自家門口的杏樹下,徐耀學坐在廢棄的磨盤上讀著單永珍的詩集。微風拂過,遠處的玉米地發出沙沙的聲響,與書頁翻動的聲音共鳴。
徐耀學已經忘記自己是什么時候愛上寫詩的。
小時候,他的家庭條件不好,沒有富余的錢購買書籍,能讀到的文字少得可憐。除了課本,所有寫著文字的東西他都覺得異常珍貴,“連種子和化肥袋上的說明書都要反復讀上好幾遍”。
初中時,語文老師辦公桌上的一本《水滸傳》吸引了他。“那本書就放在桌角,封面稍微有點磨損。”時隔多年,徐耀學依然能回憶起那個瞬間。
這幾本書常擺在炕頭。
看到徐耀學眼里的光,老師把書遞到了他手里。連著幾個夜晚,徐耀學趁家人熟睡之際,偷偷點著煤油燈沉浸在梁山好漢的世界里,他最喜歡武松,喜歡那一身英雄氣,“從那時候開始癡迷于武俠小說,總希望自己長大后也能仗劍走天涯。”語文老師發現這個學生好讀書,便時常借書給他,他心中的“江湖”漸漸從武俠的“江湖”轉場到詩歌的“江湖”。
然而,父親去世得早,母親身體不好,哥哥在外打工,兩個妹妹還小,全家幾十畝地的苦力活都壓在他一人身上。他白天除了上學,還要幫家里做農活,只有到了夜深人靜時,在炕頭被窩屬于他的一方小天地里,品讀文字,寫日記、寫隨筆……
初中三年,他瘋狂地問同學借書。“貪戀”著路遙、王小波等作家的每一個字,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早已爛熟于心,收音機里的評書讓他欲罷不能。1998年,徐耀學考入原固原市農業學校。
在杏園,徐耀學為妻子念詩。
一個餅子一毛錢,校門口的租書攤上一本小說租一天也是一毛錢。餅子和書,選擇什么?徐耀學選擇餓著肚子讀書,他覺得讀到書是幸福的。之后,他加入學校文學社團,一邊讀書一邊創作。
2000年,作家郭文斌來到固原農校講座。那天報告廳擠滿了人,徐耀學站在報告廳最后,聽得入了神。“郭老師說,寫作就是把心里的故事講給別人聽,我突然覺得,我也有好多故事想說。”
回到宿舍,他翻出自己平時寫的小詩,挑了幾首最滿意的,工工整整地抄在稿紙上。第二天,他換上新襯衫,借了同學的自行車,一路打聽,騎到了《六盤山》雜志社。
“寫得不錯,先留下吧,堅持寫下去。”編輯的話讓他忐忑又期待。半個月后,當他看到自己的小詩《秋收》在最新一期雜志上發表時,不太會表達情緒的徐耀學在學校收發室門口站了很久。
那一刻,徐耀學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離不開文字了,確信自己的骨子里流淌著詩人的DNA。
徐耀學在地里干活。
生活突變 筆比鋤頭更重
2002年從固原市農業學校畢業后,徐耀學回鄉并和同班同學王秀紅結婚。兒子、女兒相繼出生,一家人和和美美。
種地、栽杏、養殖、打工……平淡的生活沒有澆滅徐耀學的創作熱情,他依然保持著讀書、寫詩的習慣,家里隨處可見的草稿紙,有些是隨手記下的詩句,有些是讀書時抄下的段落。很多次在地里干活,腦子里突然蹦出兩句詩,他會即刻用木棍把詩“畫”在腳下的黃土地上,等干完活再用手機拍下,回家或謄抄在紙上或編輯成文字發微信朋友圈。
“靈感稍縱即逝,我常常半夜爬起來寫,隨時隨地寫。”徐耀學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路上,而他的詩也寫在生活的各個角落。
“村里老有人說,農民寫詩能干啥?不能吃不能喝,不如打點糧食實惠。”王秀紅會回擊,“那是你們不懂他。”
王秀紅最喜歡丈夫寫詩的樣子,家里珍藏著一本日記本,有一半都是徐耀學寫給她的情詩。
7月3日,他牽著妻子的手,慢慢向自家后院的書房走去,突然間回眸,對緊跟他的妻子說:“我給你再讀一遍當初向你表白時的情詩吧。”可翻遍整個書架也沒有找到。
兩人相視一笑,都明白為啥找不到。
書柜里存放著許多書。
2017年6月,王秀紅在菜地里干活時突然暈倒,送醫后被確診為突發腦出血。
徐耀學的生活被撕成碎片:白天在醫院照顧妻子,晚上回家照料孩子、照料莊稼、查看圈舍。
3個月后,妻子出院回家。沒錢做康復,徐耀學用手機拍下醫生的按摩手法,回家后天天堅持給妻子做。躺在炕上的妻子不能言語不能行走,甚至有過放棄生命的念頭。
在人生灰暗的時刻,寫作對于徐耀學來講,很揪心,很奢侈。生活的重壓下,家里那些隨手寫下的詩不見了——有的夾在藥費單里被扔掉了,有的寫在孩子的作業本上被交到了學校,還有一些,連他自己都忘了塞在哪里。
有時壓力太大,徐耀學就裹著被子縮在角落,借著手機的微光寫幾行字。微弱的亮光里,徐耀學仿佛又看見了初中時窩在被窩里看書的那個自己。“那時候,文學帶我熬過了苦難。”他想,“這一次,應該也可以。”
莊稼和詩 一起熟了
確實,這一次,又是文學,讓徐耀學再次熬了過來。
“寫詩、讀詩是一種釋放自我的方式,在我堅持不住的時候,通過寫作來平復心情,給自己一個走出艱難困苦的支持。”每一次的提筆,徐耀學就像在跟另一個自己對話,“另一個自己會告訴我堅持下去,一切都會好的。詩已經融入我的血液中,可以洗滌心靈,讓我沒有雜念,歸于平靜,歸于生活。”
在徐耀學的精心照料下,妻子王秀紅的恢復超出了醫生的預期。從不能下炕到蹣跚走路,王秀紅如新生兒一樣一點點“成長”。3年后,她能獨自慢行,用左手為丈夫做飯、洗衣,干點家務。
杏園就在家后面的山上,有一段上坡路,王秀紅得攙著丈夫的胳膊上去,“你就是我的拐杖。”丈夫回應:“你也是我的依靠。”
夫妻倆相濡以沫,感情甚篤。更讓夫妻倆欣慰的是,2023年,兒子徐磊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師范大學。
一切都好轉起來了。徐耀學農忙后,反復閱讀珍藏多年的單永珍詩集,郭文斌的《大年》又回到了他的床頭。有靈感時,他就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上記幾句,滿意的就做成美篇發在朋友圈,還會給詩配上插畫和音樂。
“目前滿意的作品攢了20多首,都是這幾年寫的。”徐耀學說,前些年寫下的詩大多散失了。但他并不覺得可惜,“好詩和莊稼一樣,經歷過風雨才算數。”
“秋收過后,
季節的激情開始消退。
鐮刀掛在墻上,
碌軸被推到場邊,
一個季節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7月3日,徐耀學與妻子牽手漫步在自家紅梅杏園內,徐徐地念起自己的詩。
“我喜歡讀西海固作家的作品,西海固文學就是行走的畫卷,活著的文字,給我力量和自信。”他說,“因為他們和他們所寫的,就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活生生的人,是從現實中流瀉出的真實畫面。”
如今,他終于可以一心一意地在朋友圈發表詩作了。徐耀學說:“我和我的詩,都像地里的種子,在最艱難的年景里也未曾真正枯萎。”
來源:寧夏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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