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民哥的安排下,我每月送豬可以收入20元,相當于普通干部半個月的工資,家里生活一下子改善了,飯菜里也有了少許的肉蛋。我的身體也壯實起來,臉上有了紅潤色,再也不是瘦弱得像麻桿那樣,風都能吹倒。
入冬后天氣嚴寒,據說五九年冬天是解放以來最冷的一個冬天。送豬從入秋起就改成白天,光線好更安全,而且是大民和我一起送。每次送豬都安排在周日,若我考試復習由父親替我送。
轉眼間到了寒假。我是家里長子,干的活就多,每天天不亮就同村里小伙子去山溝砍柴?;貋硪院?,又去一家私人作坊不拿工錢當學徒,總之我就像頭驢那樣不停干活,閑不下來。
有人說,苦難是人生的財富,我認為這是胡說八道,窮苦人家的孩子,沒有錢,不讀書,沒關系,苦難永遠不會變成財富,反而會磨蝕人的意志,讓人痛苦和失望。
臘月二十日,大民告訴我;“縣上從外地調了一批生豬,解決了縣城過春節吃肉問題。咱們明天送完豬就不再送了,可以安生過年,下一趟送豬就到正月十五以后了”。
我聽了很高興,冬天送豬比較難,人怕冷豬也怕冷。特別是前幾天才下過雪,山坡陽面積雪白天邊消邊凍,路面又濕又滑很難行走,好賴明天是年前最后一趟了。
第二天清早,我吃了三塊玉米面餅子,帶上路上所需的東西就朝生豬收購站走去,大民哥已經吃過早飯在那里抽著煙等我。
我過去打開豬柵欄門,一聲吆喝,那些已經吃飽喝足的豬們歡快地哼叫著跑出來。大民拿起一根長竹桿戳進豬圈,把走在最后面的一只豬趕出來,關上柵欄門。
我趕忙跑在前面搖著鈴鐺,帶著豬隊,大民用棍子吆喝著,兩只狗在豬隊左右護衛,我們迎著早晨的明媚陽光朝鎮南門外浩浩蕩蕩走去。
一路順利,經過三角嶺時,那狼一家子出現了,兩個老狼深灰色,三個小狼淺灰色。經過一個秋天,三個小狼長得和大狼幾乎一樣大了,看起來更威猛更精神。整個秋天,狼們可能有吃的食物,基本上沒有再來干擾我們送豬。
坐下來休息時,那五只狼也在路邊不遠處探頭探腦的看著我們。有兩只狼像狗那樣舌頭伸出耷拉在下巴上,我想起了動物學尹老師說過,原始社會,老祖先把狼馴化培養成了狗,其實在基因上狼和狗差不多。
就在我想入非非時,大民大聲提醒我:“前一向下大雪,狼沒有啥吃 ,今天可能不會有好事,你小心點,別大意”!接著,大民向我揮了一個走的手勢,我馬上起身搖起鈴鐺,帶著豬隊往前走。
隨后,五只狼不約而同也起身從路邊跟了上來。大民忙扔出兩個炮仗,“咚”、“咚”兩聲響,狼們愣了一下,又跟了上來。大民趕忙又放了兩炮,狼不僅不害怕反而走得越來越近。
大民大喊:“大黑,老黃,上!”大黑老黃兩只狗勇敢地向狼群沖去。可是,兩只狗只能對付兩只狼,而且狼好像有意似的將狗引向遠方,另外三只狼仍然向我們緊跟而來。
這狼好聰明啊,還會調虎離山!大民忙大聲召喚回大黑和老黃,自言自語說:“糟糕!老子今天要貼賠了,不留下買路錢,看來不好走了!”
我還沒想明白大民的話,只見大民解開背包,向后面的狼群扔過去兩只白條雞。那狼們撲過去撕咬著吃起來,我們趕忙吆喝著豬隊起程。
走了約五六里路,日色過午,路邊冷風嗖嗖,狼們又跟了上來。大民從背包掏出兩只剝了皮的兔子扔了出去,狼們不慌不忙地吃開了,這個辦法好像可以,狼們不會再跟來吧?
走到離縣城約五六里地的楊灣時,發現狼還是跟來了。這一次,三個雄赳赳氣昂昂的青年狼來了兩個老狼沒來,估計是年老力竭不想來了。
大民用手指著狼生氣地說:“我給朋友送的過年禮物都給你們了,你們還要咋地?”狼們哪能聽懂他說啥,直接從路邊沖向豬隊,大有烏云壓境,風雨欲來之勢。
不等大民發號施令,兩只狗自覺地迎了上去,分別各自和一只狼懟上了。剩下那只狼根本就不理會大民,撲過來咬住一只豬的耳朵,用尾巴趕著豬走,那只豬疼得沒命地叫喚。
我在10米開外干著急,大民厲聲囑咐我不許動,守好自己。他沖上去一棍子將咬豬耳朵的那只狼攔腰打翻在地,因用力過猛棍子打斷了。那只狼慘叫了一聲,在地上掙扎著勉強爬起來,扭著腰跑了。
那邊老黃狗和狼干架的局面很糟糕,老黃狗老了,平時只會狗仗人勢、汪汪撲叫,真正打起架來,也是站著不動干叫喚。這時,它被狼咬傷脖子流著血,躺在地上痛苦地嗷嗷叫著。
大民趕快過去救老黃狗,那只狼放棄老黃狗轉身朝大民撲過來,大民趕忙左手抽出匕首右手拿著半截棍與狼對峙。狼很靈活,大民拿著家伙使不上勁,人狼雙方都在瞅機會下手。
另一邊大黑狗與狼干架的局勢也不容樂觀。大黑狗是個土狗,雖然勇猛但力氣不行,越打越不斷后退。狼覺得大黑狗構不成威脅,就突然轉身向大民撲來,忽地躍起雙爪架在大民身后雙肩上。
大民腹背受敵,前后都不敢忽視,他只好不斷甩肩并用腳朝后登后狼,并揮舞著棍子和匕首對付前狼。我緊張得全身冒汗,也不知害怕拿著竹竿朝著大民面前這只狼跑過去。
我舉起竹竿朝大民前面的狼脊背打去,狼冷不防后背挨了一下,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驚得頭皮發麻,但仍然鼓足勇氣,揮竿準備再打下去,突然槍響了,狼腦袋流著血歪倒在地上。
接著大民左手迅速伸后去用匕首在后狼的肚子上狠狠地扎了下去,后狼“嗷”地叫了一聲,從大民脊背后跌下來,肚子滴著血轉身跑了。從大民開槍到刺后狼這個過程快得讓我都沒有看清楚。
我像看了一部驚險大片,又緊張又刺激。我指著面前的死狼,說話聲音都變調了,我說:“大民哥,你咋這么厲害!你打美國鬼子也是這么兇猛吧?”
大民用衣袖口擦了下滿頭的汗說:“看你說的,美國鬼子個頭高,武器先進,見面就是你死我活,比狼厲害多了。再說啦,咱這里狼是土狼,一般情況下不主動攻擊人,對付它們算個屁事”。
大民揚了揚手中槍說:“剛才你很勇敢,打狼那一桿子很重要,分散了狼的注意力,我才有機會掏槍干掉它!”
“啊??!是嗎?”我受夸贊很高興,又奇怪地問:“你還有槍?這么長時間我咋沒有發現?”
大民嘿嘿一笑說:“這是秘密,你給誰都不準說。武裝干事小羅是我的戰友,我借他的槍以防萬一,一般情況盡量不用。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給叔和嬸兒都沒辦法交待呢”!
接著清理現場,老黃狗脖子上的血已經止住了,很虛弱,大民拍拍狗腦袋說:“你在這里再等會兒,我完事了來接你?!贝竺衩撓旅薮笠陆o老黃狗蓋上,我們又吆喝上豬往縣上走去。
冬天夜晚來得早,在縣城昏暗的路燈下,我們把豬交到縣副食公司養豬場。晚飯都沒吃,從街邊食堂買了幾個大燒餅,把兩只水壺灌滿開水,匆匆離開縣城。
返回楊灣晚八點了,給老黃狗喂了一個燒餅,喝了半壺熱水。在皚皚的白雪地里,借著微弱的雪光,大民把狼肢解,帶走了四條大腿,胸排及狼皮,剩下的雜碎用匕首在樹下刨坑草草埋了,然后我們拖著疲倦的身子于凌晨一點多回到小鎮。
進家門,母親一直等著我沒有睡,要給我熱飯被我制止了,我也沒洗漱就脫了衣服鉆進熱被窩。晚上盡做些和狼搏斗的噩夢,險象環生,死里逃生,滿嘴說胡話。母親心疼得陪著一夜沒睡。
早晨,我睡到10點多才醒,母親問:“是不是路上遇見狼了?案板上的肉是啥肉,哪里來的?”
我牢記大民的叮囑隱去“槍”,含糊地說:“大民哥說過年了弄點肉,他帶著狗干掉了一只狼,給咱家拿了一只狼腿。”整個過程我推說沒看見,我負責看豬,大民帶著狗去打狼了。
臘月二十五大清早,“嘭嘭嘭”,大民敲開我家大門,拿著一只紙盒子進來,對我父母高興地說:“我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先不說,你們看看這個!”
不知道他賣的啥關子,只見他打開紙盒子,取出一雙八成新的軍用翻毛牛皮鞋對我說 :“我從小羅那里順了一雙新的,把我這雙舊的給你,你別嫌,再穿三年不成問題!”(軍鞋確實好,后來穿了五年)
我高興壞了,那個年代翻毛軍用牛皮鞋很時髦,走路卡塔卡塔的響聲很吸引人的眼球。我不停地說感謝,母親高興得當場拿出刷子和破布擦了起來。
接著大民就說他的好事,縣上給公社通知說他轉正了,吃公家飯,大民復原回來當了五年合同工,這的確是大喜事。我們要留大民吃飯,大民說,再有三天就要過年了,他得趕快回去給父母親報喜。
由于大民的鼎力幫助,今年后半年送豬掙了點錢,因此,家里歡天喜地過了個豐盛的春節。
過了正月十五,大民去縣里報到。鎮生豬收購站換了主任,不再往縣上送生豬,改成按需將生豬宰成肉用架子車送到縣上。再后來公路通了,用汽車拉運生豬,這是后話。
大民在我家最困難的日子里,不僅在經濟上為我們筑起了一道抵御風雨的墻,更是在精神上成為我努力拼搏的源泉。他的那份無私與慷慨如同璀璨星辰,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
與狼殊死搏斗的那個日子,已深深銘刻在我心中。那天與狼群不期而遇如同噩夢降臨,是大民挺身而出,與惡狼展開驚心動魄的生死較量。這是一次靈魂的洗禮,讓我體會到了人性的光輝與偉大,成了我今生難忘的一段回憶。
2001年8月20日寫于西安警苑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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