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很多人而言,大連工業大學簡直爛透了。其在三番五次對李同學送達“擬處分”告知后,依然選擇以點名道姓的方式張榜示眾,這無異于是對自家學生的公開羞辱,尤其她還是隱私泄露的受害者。
那么,是不是換所學校情況就會不同呢?有可能,但并不樂觀。從李同學后續遭遇的全網“道德審判”可以看出,大連工大之所以敢這么做,是有龐大民意基礎的。如果他們少些“傲慢”,一開始就隱去當事人姓名,絕不會釀成如此風波。
大連工大給李同學的罪名是“有損國格”,這看起來十分好笑:約個炮而已,怎么就扯上國格了,莫非國家尊嚴掛靠在女人胯下?那月經是不是要改名叫國潮?
別說,這還真不是荒誕,在這個罪名背后實則自有一套邏輯。
1.壞女孩
由于國內怪事頻發,常有人感慨我們的社會仍停留在中世紀。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在該事件上,只不過準確的表述應為:一個披著現代化外衣的半宗法社會。
學過中學歷史的都知道,宗法社會就是以嫡長子繼承制為核心的家族體系的集合,也知道維系該制度的關鍵是父系血統。但讓該制度得以千年不倒的基石卻常被忽略,即依靠女性貞潔來確保家族血脈的清晰與純正。
這一點很好理解,雖然女性的懷孕是可見的,性行為卻是隱秘的,父親的血緣關系天然無法百分百確認。因此,只有控制住了女性貞潔,才能消除“父不詳”的風險,這不僅關乎到香火延續的名正言順,還與家族榮譽、繼承權、土地與財富的歸屬息息相關。
換言之,宗法制度雖表現為男性主導,但運行前提卻是建立在對女性身體的絕對控制上。因此,為保障父權的合法性與穩定性,必須量身打造一套行為規范以防止女性失節。
雖然現代化的家庭結構早已淘汰了嫡長子繼承制,女性看似獲得了身體支配權,但宗法社會為“守節”所構建的種種禁區,卻在幾千年間內化成了不言自明的道德要求,最終借由代際傳遞植入了現代中國人的腦袋,以至于無需任何制度性要求,只要女性行為“失范”,便會有人化身道德警察四處執法。
很明顯,李同學的約炮行為無疑觸犯了這片禁區,辜負了社會對于“好女孩”的期待。“與外國人不正當交往”這句話便是最直白的判詞——“不正當”看似是對兩人關系的定性,實則是提醒她身為女性的行為準則:女人要守婦道,約炮傷風敗俗。
不過,由于約炮仍屬于性自由的范疇,可供人們指摘的角度并不多,于是還給她編排了一個“舔狗”式的男友,以借其私德上的理虧彰顯自己的義正言辭。
2.壞公民
前文說了,宗法社會為防止女性失節,會用一整套行為規范加以約束。在該體系的不斷完善下,對女性女性身體的控制也會逐漸超出個人倫理的范疇,被賦予更多的社會功能。
比如當她作為家族“私有財產”的延伸時,其性行為、婚配和生育會關系到家族的利益安排。那么,女性一旦失節,就不只是她自己的問題,而是對家族名譽的“玷污”,可能導致整個家族顏面掃地甚至地位下降。
比如當她肩負文化再生產的職責,在家庭教育、禮儀儀式中傳播家族價值觀時,其貞潔便成了良好家風的保障,畢竟上梁不正下梁歪。
因此,在宗法社會的大家庭中,女性的性行為是與家族純潔性高度綁定的,就連寡婦都不例外。所謂“寡婦失節,不如老妓從良”便是這個道理。
雖然宗法社會的大家庭模式早已瓦解,但近代以降,這種“大家庭”的想象卻被民族主義者搬到了國家層面,成了集體敘事的理論基礎。
于是,女性的身體就從家族純潔性的載體,搖身一變成了民族純潔性的象征。
在宗法家庭,非本家血脈者皆為外人,女性與外人私通被視作是對家族榮譽的嚴重損害,罪大惡極。而在民族主義泛濫的社會,外族皆為外人,與外族發生關系就被視作是對民族道德與文化根基的背叛,同樣是要口誅筆伐的。
因此,我們才會看到李同學被人冠以“媚外”這種極具民族主義色彩的描述。在該視角下,約炮不再是自主的性選擇,而是便宜了外人,是資敵的表現。受害者身份更不具有正當性,反而因為隱私泄露導致了“族丑外揚”,使她成了讓民族榮譽掃地的罪魁禍首。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很多人會認為她丟了中國人的臉。
“與外國人不正當交往”中的“外國人”,看似是學校對其交往對象的陳述,實則是提醒她作為中國女性的民族立場:中國人要愛國,與外國人上床有損國格。
所以說,李同學有錯嗎?當然沒錯,她是且只能是一位隱私遭受侵犯的受害者。但由于她是女性,是中國女性,于是,在父權話語中,她成了行為失范的壞女孩;在民族敘事里,她又成了有損國格的壞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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