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興友
龍達河的水聲漫過山崖,雨后初霽。6月3日午后,我和好友一行走入涼山州木里藏族自治縣俄亞納西族鄉(xiāng),這里的俄亞大村古寨有著獨具特色的蜂窩建筑群。
青石板路上,漂浮著潮濕的松脂香,仙人掌的每個“掌”上,盛開的黃花像墜落的星子,在石縫里搖晃。河水在峽谷深處回響,應和著山風中叮咚作響的駝鈴,將四百年前木氏土司的淘金號子,揉碎成云朵的絮語。
橋頭上,青銅灰的柱子,金色鍍身的東巴守楚張開翅膀。這個以鳥喙銜住災禍的神獸,凝固成現(xiàn)代游客鏡頭里的圖騰,恪守著守護村寨的誓言。我伸手觸摸雕像斑駁的紋路,指尖掠過明萬歷年間第一把淘金鋤濺起的火星,觸到木楞房頂升起的第一縷炊煙。
沿著仙人掌編織的黃色花徑前行,“俄亞下午茶”的木牌在潮濕里泛著暖光。海燕提議,進去喝杯咖啡,看看風景,聽聽水聲。進去后發(fā)現(xiàn),咖啡館空蕩的吧臺后,年輕店主托腮數(shù)著檐角滴落的水珠,仿佛時光在這里凝結成蜜。
“今天沒有咖啡了。”店主說。“來一杯茶也行。”我說。“茶也沒有了——對不起,主要是我們另外一位服務員回家了,沒有人燒水。”他說。我們心存沒有喝到咖啡的遺憾,很快被古巷深處飄來的臘肉香沖散。斜斜的日影里,某戶人家梁上垂掛的豬膘肉,像琥珀色的月亮,儲存著四季輪回的密碼。
青石塊和鵝卵石壘砌的巷道,充滿著歲月的滄桑,光滑的路面在太陽雨下發(fā)出溫和的光。
陡坡處,我目睹一場溫暖“馴馬記”,這恰似納西族與大山相處的隱喻。主人牽著馱柴的棕紅馬回家。馬兒踟躕在濕滑的階石前,任主人怎么拉繩,就是不肯前行。主人走過去,布滿溝壑的臉龐貼近馬頸,他的絮語比山風更溫柔。他輕輕拍著棕紅馬的脖子,由上而下,捋著馬頸項的毛。主人試著右腳輕下一梯,左腳再輕下一梯。主人的示范果然被棕紅馬心領神會。當棕紅馬的蹄叩響青石板的剎那,我恍然看見數(shù)百年前的馬幫,也是這樣馱著龍達河的月光,在茶馬古道上踏出文明的印記。
白日里,村寨的民居大門都敞開著。我們來到一家住戶門前,輕輕敲門詢問:“屋里有人嗎?”沒人吱聲。我們攀上這戶空置的木楞房頂,整個村寨在眼前轟然盛放——蜂巢般的石屋群,沿著山勢攀爬,灰色石頭墻在夕陽里流淌成凝固的河。三層平頂樓房層層相扣,圓木構架上留著斧鑿的傷痕,玄武巖風化土砌就的墻垣里,藏著明末清初的月光。樓下騾馬輕嘶,樓上鍋鏟叮當,閣樓里晾曬的玉米,串成金色的瀑布。
暮色四合時,村口的圖騰柱在薄霧中隱現(xiàn)。那些鐫刻在木牌上的東巴象形文字,猶如納西先民撒向蒼穹的星圖。河水漫過石灘的絮語,應和著小學里傳來的童謠,把“雞鳴五縣”的傳說,編織進新時代的晨曦。
我突然懂得,那些看似固執(zhí)的生活堅守,實則是龍達河用五百年光陰釀成的酒——用山石作酵母,以云霧為酒曲,讓每個黎明都在古法夯土墻上,發(fā)酵出新的年輪。
離開時回望,整座村寨像泊在山坳里的方舟。金沙江、無量河、龍達河三條銀鏈,把俄亞古寨系在云貴高原的衣襟上,馬幫鈴聲化作舟楫的纜繩,五彩斑斕地鋪設在茶馬古道上。五百年的炊煙,仍在木楞房屋頂盤旋,把農(nóng)耕文明的密碼寫入每塊玄武巖,而小學操場上奔跑的納西少年,正把古老的東巴文,寫進我們隨行朋友勒克兒無人機的航拍軌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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