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東關街有家不起眼的小藥鋪,門口掛著塊褪了色的木匾,上書"濟世堂"三個大字。這鋪子掌柜姓周,名慕云,四十出頭,瘦高個兒,一雙眼睛亮得跟夜貓子似的。街坊鄰居都管他叫"三絕先生"——這"三絕"可不是吹的:一是醫術絕,二是相術絕,三是廚藝絕。
周先生看病有個怪脾氣:富人來了,診金要得狠;窮人來了,分文不取還得倒貼藥錢。這不,今兒個一大早,隔壁賣豆腐的老王頭抱著發熱的小孫子來求醫,周先生不但沒收錢,還從懷里摸出兩個銅板塞給孩子買糖吃。
"周先生,您這...這讓老漢怎么過意得去啊!"老王頭搓著手,黝黑的臉上皺紋擠成了一團。
周慕云擺擺手:"王老爹,您那豆腐腦我可沒少白吃。孩子這熱癥不礙事,三副藥下去準好。"說著從藥柜里抓了幾味藥,手法快得讓人眼花。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四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抬著頂綠呢小轎,后面還跟著個穿綢裹緞的管家模樣的人。那管家一腳跨進門檻,尖著嗓子喊:"周大夫在嗎?我家老爺有請!"
藥鋪里等著看病的窮街坊們頓時噤若寒蟬。老王頭抱著孫子往墻角縮了縮,小聲道:"是鄭家的人..."周慕云眼皮都沒抬,繼續給老王頭包藥:"看病要排隊,沒見這兒有人嗎?"那管家臉一沉,從袖子里掏出個沉甸甸的銀錠子"啪"地拍在柜臺上:"這是定金!我家鄭大少爺病得厲害,揚州城的名醫都請遍了,沒一個頂用的。聽說您周大夫有本事,特地來請!"
周慕云這才抬眼看了看那錠銀子,少說也有十兩重。他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鄭家?就是那個鹽商鄭百萬?"
"正是!"管家挺了挺胸脯。
"回去告訴你家老爺,"周慕云把銀子往外一推,"我這兒正忙著,要看病,讓他親自來請。"這話一出,滿屋子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那管家臉色變了幾變,最后咬牙道:"好!周大夫有種!"說完抓起銀子轉身就走,小轎子一溜煙兒地沒了影。
老王頭急得直跺腳:"周先生,您這是...鄭家可不好惹啊!"
周慕云卻哼起了小曲,繼續給下一位病人把脈。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藥鋪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往外一看,好家伙!四匹高頭大馬開道,后面跟著八抬大轎,轎簾一掀,下來個穿錦緞長袍的胖老頭,正是揚州城數一數二的大鹽商鄭百萬。
鄭老爺三步并作兩步跨進藥鋪,二話不說,"撲通"就給周慕云跪下了:"周神醫!救救我兒啊!"這一跪,把滿屋子人都跪傻了。周慕云連忙扶起鄭老爺:"使不得使不得!鄭老爺這是..."鄭百萬老淚縱橫:"我兒從三日前忽然昏迷不醒,渾身發青,請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方才管家回來說周大夫不肯出診,老朽只好親自來請!只要您能治好我兒,要多少銀子都成!"
周慕云皺了皺眉:"鄭老爺先別急,說說令郎發病前后可有什么異常?"
鄭百萬擦了擦汗:"發病前一天還好好的,那日晚上他說頭暈,早早歇下了。第二天丫鬟去叫,就發現人已經不省人事...對了,發病前一日他剛從杭州回來,說是收了一筆賬..."
周慕云眼睛微微一瞇:"收賬?可是與人結怨?"
"這..."鄭百萬支吾了一下,"做生意的,難免有些..."周慕云不再多問,轉身取了藥箱:"走吧,去看看。"
鄭府在揚州城最闊氣的東圈門一帶,五進大宅,雕梁畫棟。周慕云跟著鄭百萬穿過重重院落,來到后院一間廂房。屋里藥氣熏人,床上躺著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面色鐵青,嘴唇烏紫,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起伏,簡直與死人無異。
床邊坐著個穿紅著綠的婦人,見人進來連忙起身。鄭百萬介紹:"這是賤內。"又指著床上:"這就是犬子鄭文昌。"周慕云點點頭,坐到床邊給鄭少爺把脈。這一把,眉頭就皺起來了——脈象古怪,時有時無,像是被什么東西阻著。他又翻開病人眼皮看了看,瞳孔縮得只有針尖大。
"鄭老爺,令郎這不是病。"周慕云沉聲道,"是中了毒。"
"中毒?"鄭百萬臉色大變,"怎么可能!我兒飲食都有專人..."
周慕云擺擺手:"不是經口的毒。您看他的指甲。"說著抬起鄭少爺的手——十指指甲根部都有一道細細的黑線。
"這是...?"
"蠱毒。"周慕云壓低聲音,"而且是苗疆一帶的'傀儡蠱'。中蠱者先是昏迷,七日后會突然醒轉,但已受下蠱之人控制,讓做什么就做什么。再過七日,必死無疑。"
鄭百萬聽得面如土色,差點癱坐在地:"這...這可如何是好?周神醫,您一定要救救我兒啊!"周慕云沉吟片刻:"解鈴還須系鈴人。鄭老爺,令郎這次去杭州收賬,到底發生了什么?"鄭百萬這才吞吞吐吐道出實情。原來鄭家在杭州有筆舊賬,欠債的是個姓馮的絲綢商,借了五千兩銀子一直未還。鄭少爺這次去,不但收了賬,還按利滾利要了一萬兩。那馮商人一時拿不出,鄭少爺就強占了人家女兒做抵押...
"糊涂!"周慕云拍案而起,"這是要遭報應的!"鄭百萬連連作揖:"周神醫教訓的是!可眼下..."周慕云嘆了口氣:"那馮商人現在何處?"
"聽說...聽說上個月已經懸梁自盡了..."屋里一時靜得可怕。周慕云閉目沉思良久,忽然睜眼:"鄭老爺,府上可有生糯米?"
"有有有!廚房要多少有多少!"
"取三斗來,再準備一桶無根水——就是雨水。再找兩個壯實家丁聽用。"
東西很快備齊。周慕云讓家丁把鄭少爺抬到院子中間,脫去上衣,四周撒上糯米,然后用雨水調了碗黑乎乎的藥汁,掰開鄭少爺的嘴灌了下去。不消片刻,鄭少爺突然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周慕云大喝一聲:"按住他!"兩個家丁連忙上前壓住四肢。只見鄭少爺肚皮上突然鼓起一個小包,像是有活物在皮下亂竄!
周慕云眼疾手快,從藥箱里取出根銀針,看準時機一針扎下!鄭少爺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那鼓包"噗"地破開,一條三寸多長的黑蟲子扭動著鉆了出來,落在糯米堆里直打滾。
周慕云迅速用銀針挑起蟲子,扔進事先準備好的酒壇里,封上口。再看鄭少爺,面色已漸漸轉紅,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好了,蠱蟲已除。令郎調養幾日便可痊愈。"周慕云擦了擦汗,"不過這蠱毒來得蹊蹺,馮商人已死,誰會..."話音未落,忽聽后院傳來一聲尖叫:"不好啦!二姨太投井啦!"眾人慌忙趕去,只見井臺邊散落著一雙繡花鞋。鄭百萬面如死灰:"怎么會...她..."
周慕云看了看井,又看了看手里的酒壇,忽然冷笑:"鄭老爺,您這二姨太,可是苗人?"鄭百萬一愣:"您怎么知道?她是三年前我從云南帶回來的..."
"這就對了。"周慕云嘆道,"那馮商人怕是她的親人。她隱忍三年,就為今日報仇。如今見事敗,便..."鄭百萬呆立良久,忽然老淚縱橫:"報應啊...都是報應..."
三日后,鄭少爺果然醒了。鄭百萬親自帶著厚禮到濟世堂道謝,周慕云卻只收了十兩診金,余者一概退回。
"周神醫,您這是..."鄭百萬不解。周慕云笑了笑:"鄭老爺,錢多未必是福。您若有心,不妨拿這些銀子做些善事,也算給令郎積德。"
鄭百萬若有所思地走了。從此以后,揚州城多了個樂善好施的鄭善人,而"三絕先生"周慕云的名聲也更響了。不過他還是老樣子:富人來了狠要錢,窮人來了倒貼藥。有人問他為什么,他就瞇著眼笑:"這世上的事啊,總得有個平衡不是?"
至于那條蠱蟲,后來被周慕云泡成了藥酒,據說專治各種疑難雜癥。不過這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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