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5月28日,阿來首家授權《文化藝術報》連載2025年新書《大河源》。即日起,本報連載茅盾文學獎得主、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阿來的全新長篇非虛構力作《大河源》。《大河源》是阿來為母親河作的深情傳記。《大河源》以《黃河源傳》為題首發于《十月》雜志2025年第1期,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時更名為《大河源》。阿來一路追溯黃河源頭,行走在高原,也行走在歷史和地質變幻的深處,為這片土地和我們的文明喚醒記憶、接續血脈。黃河,我們的母親河,在阿來筆下,我們再次看到她青春的樣貌,重新感知她的體溫和心跳。作品以地理地質層面國家重大考察的科學資料作參考,用詩性語言記述了黃河源區的自然景觀、地質變遷,探究了這片大地的文化記憶,呈現出自然與人文輝映的壯美景觀。
鎮子很安靜。即便有不少人,帶著他們各自的表情,在鎮上來來往往,卻似乎都沒有什么聲息。天空太高遠,周圍的地理太壯闊,使得人間的聲音、人間的悲歡在這廣闊中激蕩不起一點波瀾。
我們坐車穿過鎮子,猶如穿過一個夢境。如在天邊。就在天邊。
臨街有幾間超市,門前擺著彩色的塑料制品,盆、桶,水管。里面的貨架上有酒和飲料。還有一兩家裁縫鋪。學校、衛生院、畜醫站。地勢寬敞,各單位都用墻圍出一個院子。院子中長著蓼屬的植物,葉子寬大。還有一叢叢的牛蒡。
應該有上千人口,在這個鎮子上生產生活,但還是很安靜,因為四周寬闊的雄荒大野,長河昊天。
穿過鎮子,來到它的邊緣,腳下是懸垂而下的高高崖壁。土黃色的,或赭紅色的。昨晚下過雨。水的滋潤使這些崖壁的顏色比干枯缺水時顯得鮮艷。
很快,河北鄉,那個鎮子就落在了身后,翻過一座圓頂的山丘,那個鎮子就徹底消失了。
沒有深入,只是一掠而過的印象。
6.石藏,丹霞與祁連柏
地勢繼續變化。
高處還是高的——那些平頂的覆滿青草的丘崗。低處卻越來越低,那是河水與溪流深切出來的峽谷,越來越幽深了。
越往前走,面前錯落出露的赭紅色崖壁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竣。
喬木出現了。是柏樹:祁連圓柏。生長在平曠處的筆直粗壯;扎根在峭壁上的巖石縫隙里,枝葉斜向一個方向,如準備振翅騰飛的一只大鳥。
上午十點,我們停在了一座平頂的山丘上。
那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青草,緊密而又茂盛,茁壯又肥嫩,覆蓋了地表。
是原生草甸的樣子,不止一種草,針茅,還有披堿草、鵝觀草。草地上有牧人和牛群踏出的隱約小徑。小徑上的牧草矮下去,板實的地面長出了委陵菜、車前、蒲公英。還有黃芪,因為不在花期,辨別不了是哪一種黃芪。走過平展的丘頂,草上的露水打濕了鞋面。這些露水,這些莖上,葉上垂著晶亮清涼露水的牧草讓人心生歡喜。這樣的草地,讓人想一直走下去。不用擔心它脆弱,不用擔心它退化消失。就這樣,一直走出去幾百米,直到地勢陡降處,斜坡上長著灌木:滿身帶刺的鬼箭錦雞兒,不帶刺的窄葉鮮卑花。鮮卑花,我不知道這種植物的命名的緣由,命名者是不是有紀念一個曾經生存于這個世界的鮮卑族群的意思。的確,已經消失的那個族群,有幾百年時間,這個建立了吐谷渾國的族群,在此游牧、狩獵、征戰時,確實在這些綠草茂盛的荒原上縱橫出沒。
靠近這些灌叢的根部,苔蘚和青草間,低矮的粉色的報春花已然開放。
再往下,坡更陡,再下降,就變成了敧生了株株祁連圓柏的懸崖,有風,卷著輕霧從峽中起來。
祁連圓柏是中國的特有種,主要分布地,就是青海省和甘肅省。
深峽曲折幽深。看見一段公路,蜿蜒在峽底,載重卡車無聲行駛。
對面,是陡峻的紅色崖壁。水蝕的道道縫隙中,是更多柏樹的扎根處。這些樹都盡力把枝葉伸向可以接受陽光沐浴、進行光合作用的方向,因此造成了各種奇異的如鷹展翅飛翔的姿態。
我們將下到峽谷底部去。
盤山而下時,又聽到了格薩爾傳說。一片好牧場,是格薩爾養馬處。紅色巖壁間不時出現一兩個幽深洞穴,是格薩爾藏寶處,或者是他打開了別人寶藏處。這是藏文化頑強得有些固執的力量。不忘本根是好的,但我希望不要因此阻礙了新文化的生長。那就是基于科學的文化。
比如眼下,就應該用科學的眼光來打量山河。
眼前這些紅色巖壁很古老,它們生成的時候,地球還不知道,會有一種叫人類的智慧生物將會出現。地球只是遵循造物主創造宇宙的規則在塑造自己。那些巖石,有地球生命史上的幾千萬年的歲月沉淀其間。那時,這些高聳的地表還是一片汪洋。水中的有機物、無機物緩慢沉積,崖壁上那些橫向的紋理,正是沉積了千萬年的歲月。
這種地貌,地質學上叫紅層,也稱丹霞。
有手機信號了,在車上現場百度。百度百科說,在我國,這種紅層地貌,主要是指中生代以來三疊系、侏羅系和白堊系,以及新生代古近系的湖相或河相沉積。眼前,累積的是地球史上滄海桑田間數千萬年以至上億年的時間。
峽谷的底部,渾濁的河水沉緩流動,從深山里帶下來眾多的泥砂。在平緩的峽口,河水呈喇叭狀散開,泥砂沉積,呈扇面堆積,造出一個又一個洪積扇。同德縣志在講土壤時,講到一種新積土,即是指此。定義是新近的河流沖積物或洪積物上發育的土壤。此種新土面積不到全縣面積的百分之一,卻是短時間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造成新的地貌。
繼續往峽谷深處去,越往河的下游,往年的新積土上開始出現植物,草和柳,從星星點點,到全面覆蓋,不過十幾分鐘,六七公里車程,峽谷的最深處,水流已經掩映在高山柳林中,變成一股白浪翻騰的清澈湍流了。
停車,跨河過橋,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什么鳥在林中連續不斷地大聲鳴叫。似乎是某種噪鵑,但它藏身于密林中間,真身不見,不敢確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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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孫 夢
審 核 | 張建全
終 審 | 張嘉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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