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程，一個普通的，偏僻鄉村里的姑娘。10歲時，村里來了兩個知青，她們的到來讓我產生了跳出農門的渴望。

我努力讀書，成功考上大學，本以為從此能做城里人，可遇到騙婚又重新回到了農村，還遇到一個惡婆婆。

我無時不刻不想逃離那個家。結婚三年后，我辭去公職下海經商，趕上個體戶的黃金時代，15年積累千萬財富。

然而，有了八位數存款，我還想要九位數，十位數。最后，因為我的貪心，賠光了家產，從千萬富婆變成了千萬負婆。

創業失敗，這段婚姻也以離婚收場，我選擇了凈身出戶。大起大落后，我終于明白，欲望是沒有止境的，被欲望控制，人生最終只會一敗涂地。漸漸地，我放下對賺錢的執著，重新回歸生活。

（2018年，我和他在夏威夷結婚了，第一段婚姻中沒有舉行的婚禮，這次圓滿了）

1966年，我出生在四川廣安一個很普通的鄉村。我是老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小時候，我們村沒有電，晚上只能點煤油燈。每次我進屋點燈時，看著黑洞洞的室內，都有些害怕，就唱歌給自己壯膽。

盡管如此，我的童年卻過得很快樂。

在我的童年記憶里，父母感情特別好。因為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他們都特別偏愛我，有好吃的都會留給我，給了我一個充滿愛的家。

我在無拘無束中長大，常常和小伙伴一起上山摘野果下河掏魚，養成了勇敢、樂觀，敢擔當的性格。

1976年，全國掀起了上山下鄉的熱潮，這股熱潮間接改變了我的命運。小學三年級時，村里來了兩個知青，其中有個女知青穿著漂亮的花裙子，燙著大波浪，顯得特別洋氣，對我的沖擊非常大。

村里有臺黑白電視，我常常和小伙伴們一起去看。在黑白電視里，我看到了大城市的高樓大廈。

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精彩，我向往著像她們一樣穿漂亮裙子高跟鞋，走在柏油馬路上，而不是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

（我在鄉村長大，每年三四月份里，村里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開，美極了）

我下定決心努力讀書，跳出農門。之后，我的成績一直保持在班級前五名，還經常參加公社舉行的各類作文比賽。

爸媽在村里說起我，都是滿滿的驕傲。我的努力沒有白費，高考時，我考上了重慶的一所專科院校的會計專業。

那個時代，大學生可是標準的高知群體。當然，從前的大學生活遠沒有現在精彩，沒有那么多社團，上課為主。求學生活雖然平淡，可這畢竟是我跳出農門的第一步，還是挺開心的。

22歲時，我一個要好同學的哥哥，給我介紹了一個男朋友。那個男生說自己家在上海金山，家里是工人出身。

那個年代，工人是很吃香的，這對想要走出農村的我來說，有一定的吸引力，我就同意了和他交往看看。

那個年代，談戀愛都談得很純情，我們說是在談戀愛，可整個戀愛期間，連手都沒拉過一次。在他之前，我從未有過戀愛經歷，也不懂什么是愛情。

他常常約我一起去壓馬路，看電影，雖然沒有激情，可我覺得他對我還是挺好的，也就在懵懵懂懂中和他確立了關系。

談了一年后，我跟他一起回金山。那時交通遠沒現在便利，我們先坐了三天三夜的綠皮車到達上海，又坐兩個多小時公交車、擺渡船，接著步行了兩個多小時才到他家。

（小時候，村里不少人家都養著牛，它們也是我的童年伙伴）

我這才知道，他們家是在上海遠郊，在當地也是個挺落后的地方。到家那一刻，看到他們家的房子比我娘家的房子還破，頓時傻眼了，心里滿是失望，甚至有種被騙婚的感覺。

失望歸失望，但我那時是傳統觀念，認為女人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來之則安之，完全沒有因為“上當”就要離開的想法。

只想著好好過日子，覺得只要一家人心往一處使，日子總會好起來的。就這樣，沒有訂婚儀式，沒有婚禮，我和他在民政局領了張結婚證，就正式成了夫妻。

然而，婆婆并不喜歡我這個外地媳婦。在婆婆眼里，四川就是貧窮和落后的代名詞，四川人更是品行惡劣的代表。

我們已經領了證，她不能明著趕我走，就動不動發脾氣，隨便找個理由就開始罵人，叫我滾回四川。她還悄悄教唆我老公跟我離婚，改娶一個本地女孩。

她脾氣發作得最厲害的一次，發生在我懷老大的時候。這么多年，我已經忘了事情的起因，只記得她說著說著，就猛地打了我肚子一拳，痛得我蹲在地上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那時候村里沒有通天然氣，做飯都是用這種燒柴火的土灶）

因為那一拳，我差點流產。我并不怕她，可在傳統觀念的束縛下，也不能對她做什么。父母都在廣安老家，告訴他們，只會徒增傷心而已。不想父母擔心，我只能把這些苦咽到肚子里。

我也想過逃離，可那里很偏僻，公交車都沒有，我在上海又人生地不熟，只好繼續忍耐下去。

結婚不久，老公就去了重慶上班，我們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這也讓婆婆更肆無忌憚，只有我老公回來時會收斂一些。

好在老公是個善良、顧家的人。他每次回來，都會耐心陪兩個孩子玩。看到婆婆沖我發脾氣時，也總是維護我。

他并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從來沒主動給我買過禮物，但也給了我力所能及的支持。如果不是這樣，我也沒有堅持這段婚姻的勇氣。

結婚不久，老公就把我介紹到當地一所中學當語文老師，這也給了我喘息的空間。

大約是因為其他老師大多數是用土話講課，我用的是普通話，那些經常逃課的半小子們覺得很新鮮，一到我上課，每次都會乖乖留在教室，讓我很有成就感。

我還兼任了音樂老師，雖然五音不全，唱歌跑調，可和孩子們在音樂的海洋里徜徉時特別開心。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是我在金山五年時間里最溫暖的回憶。

（2012年，我在馬來西亞做原始股權，給后來的“破產”埋下了伏筆）

雖然生活中也有一些溫暖，但婆婆一直沒有改變對我的偏見，惡劣的婆媳關系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總想逃離這里。

也許是心想事成，老公有個做建材生意的朋友，想讓老公在重慶代理他們的產品，給他開了2000人民幣的底薪。當時我每月工資只有160元，老公在800左右，2000元可以說是巨款了。

老公回家跟我商量這件事。那個年代，人們普遍把鐵飯碗看得很重，想到要丟掉鐵飯碗，我心里也直打鼓，可轉念一想，孩子一天天長大，僅靠我和老公那點有限的工資收入怎么行呢。

思來想去，我決定下海，為更好地將來博一博。

離開了那個壓抑的家，雖然比從前忙碌，我卻覺得連空氣都是甜的，過得自由而充實。剛到重慶時，我們沒有門面，主要做代理、批發朋友的浴缸產品，一個浴缸只能賺10塊錢。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知賣一個浴室用的洗臉盆能賺300元，頓時驚呆了，這可比做批發利潤高多了。可那時我并不知道，沒有節制的欲望最終會把人拉進深淵，一切早有伏筆。

（2015年，和朋友在重慶爬山散心）

我想做零售，又沒有經驗，就去各個零售門店轉悠，借著跟零售店老板聊天，偷學他們的生意經。我足足“偷學”了半年。

半年后，正巧一家門店在轉讓，我就借了800元，加上老公借的，賣浴缸的錢，總共湊了6000元，盤下了那家門店，開始了創業之路。

那時是90年代初，市場競爭不大，可以說是個體戶的黃金時代。加上我眼光好，挑的款式都是暢銷品種，生意一直不錯。

記得有段時間流行玻璃洗臉盆，市場上沒幾家敢賣，我們店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吸引了不少客戶。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沒有請一個員工，營業員、財務、進貨、跟客戶談生意……什么事都得親力親為，一天忙下來，經常累得連話都不想說。

我不得不請人。漸漸地，我們從一個門市擴展到了十幾個門市，從一兩個員工增加到了上百位員工。

做了15年建材生意，我們從租一個陽臺住到買房，從幾十平的小房子，慢慢換成大房子、別墅，我們有了八位數的存款，生活發生了天翻天覆的變化。我也買了很多漂亮裙子，實現了童年時的夢想。

我還花了300多萬把大兒子送到國外留學，讓他的人生有了一個更高的起點，而這一切都是自己一點點親自打拼出來的，這讓我很驕傲。

（2015年和兒子去杭州西湖游玩，他是我收到的最珍貴的生命禮物）

然而，物質欲望是沒有止境的，有了八位數存款，就想要有九位數、十位數，我開始尋找利潤更高的投資項目。

一次，一個礦山老板到我們店買衛浴產品，他買的是剛流行的歐式豪華款，光一個洗臉盆就花了20來萬，整個衛生間花了100多萬。這樣的財力讓我很是羨慕，我就跟他說，如果有投資礦山的機會，一定要帶我一起。

大約半年后，我通過他得知，湖南懷化有個母礦轉讓。我就投了二千多萬，和兩個朋友一起入股了礦山。

我們用了兩年時間修路、修橋，本以為可以賺錢了，不料礦山出了事故被封，我投的錢不但打了水漂，倒虧了不少。

我不相信自己這么倒霉，拿出賬上僅有的幾百萬投資了另一個礦山老板，想賺點分紅。沒想到三個月后，礦山老板就因破產跑路了，說要把礦山轉讓給我抵債。

可等我真的拿到礦山，相關的手續已經過期，不能開采，加上我沒錢做礦山的基礎建設，礦山也就成了荒山。

再次血本無歸，我不甘心失敗，把家里的別墅、門面賣了，勉強填平了投資礦山的虧空，又開始做虛擬貨幣、期貨、原始股權等等，想要東山再起。

可越急于賺錢，越心浮氣躁，與其說是投資，不如說是在賭，賭又怎么會有好下場呢?幾年下來，我陸續虧掉了近200萬。而這一切的起源，只是因為我的貪心。

（二婚后，先生帶著我走遍了美國，2018年時，我們去了洛杉機旅游）

回想起來，在投資礦山之前，我不管是做建材生意，還是投資一些小項目，做工程，基本上都是成功的。這也助長了我的貪心，以至于投資礦山時無視老公的反對，一意孤行。

后來我才明白，很多時候，我們能賺取財富，只是因為趕上了時代趨勢或站對了風口，同時對行業足夠熟悉。

把時代、風口的力量當成自己的能力，以為嬴過一次就會一直嬴下去，貿然進入陌生領域，最終只會一敗涂地。

接二連三的投資失敗，曾經豐厚的家底空了。老公每天都會抱怨，說都是因為我，我們家才虧這么多錢，要不是因為我，我們家會過上非常幸福的生活，也有錢給孩子買房子……

虧了錢，我同樣自責、懊惱，經常失眠，心口像火燒一樣難受。可我在他那里得不到一點安慰，只有無窮無盡的指責、埋怨。我是女漢子的性格，他一念叨，我就會跟他吵，家里總是硝煙彌漫。

我不想后半生都這樣活下去，從前嫁雞隨雞的觀念也在多年的城市生活中漸漸淡了。于是，我提出了離婚，只要了兩個兒子的撫養權，凈身出戶。那年我45歲。

因為當時十多歲的大兒子在美國留學，小兒子在上寄宿學校，我不想孩子們擔心，和前夫選擇了離婚半離家的生活。

每到周末，小兒子從學校回來，我都會回到以前的家里，裝作一切如常。我們甚至會定期去看望雙方父母，誰都不知道我們離婚了。

（89歲的鄰居太太祖藉臺灣，喜歡書法，特意給我和先生寫了兩幅字）

雖然是我主動提出的離婚，可畢竟和前夫做了20多年的夫妻，心里還是很難過的。

剛離婚時，我把自己關在出租屋里，吃飯有一頓沒一頓，頹廢極了，足足三個星期沒有踏出房門，甚至一度想一了百了。

可想到父母，孩子，我還是努力振作了起來，開始走出去，恢復了正常生活。

和前夫演了三年戲后，一天中午，我在家里做飯時不小心跌了一跤，腰扭傷了，動不了。沒辦法，我只好叫弟弟來送我去醫院。弟弟發現我一個人住，我這才說了實情。

那年春節，大兒子從美國回來探親，我把離婚的事告訴了他。兒子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媽，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那一刻，我心里暖暖的。

三年“演戲”期間，我完全沒有再找一個伴的心思。這次摔跤住院，當我想喝杯水都不知道找誰幫忙時，想找個伴的念頭忽然強烈起來。

從前我一心想著多掙點錢，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可經歷過財富的大起大落，我意識到，錢能提升物質生活質量，但有錢也未必幸福，與愛人相伴相依，互相理解、包容，那份平淡的溫暖更彌足珍貴。

（第一次出海打魚，一望無際的大海讓心情也開闊起來）

我一向是女漢子，行動派，有了這個想法后立即行動起來。我開始了自己的尋愛之旅。盡管那時我已經48歲了，可誰說48歲的女人就不能勇敢追愛呢?

對一個從來沒有正正經經談過戀愛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挑戰。我認識了一些人，本以為對方是真心想和我相處，卻遇到了好幾個情感騙子，前后被騙了好幾萬塊錢。

還有的雖然不是騙子，卻不愿意接受我的兩個兒子。找了好幾年，始終沒找到合適的另一半。

就在我迷茫的時候，一個和我交情不錯的朋友結婚了，她男朋友專程從西雅圖趕來向她求婚。我好奇地問她怎么做到的，她給我講了一些識別騙局的方法讓我學習。

這個年齡了，還要學？可在我看來，想要收獲高質量的人生，就得與時俱進，終身學習，持續成長。

我也開始跟著她學習愛商、情商、婚商。我依然在尋找另一半，也再次遇到了感情騙子，但這次，我用學到的知識，避開了感情騙子的坑。

經歷一番波折后，我終于遇到了那個對的人。他是一個生活在美國的英國人，我們聊天時，他從不會像有的人那樣說一些帶顏色的話，總是那么彬彬有禮，很有紳士風度，也把自己的近況坦誠相告。

他比我大12歲，可真誠、友善，我愿意和他交往。

（認真做晚餐的先生，他總會盡己所能為家庭付出）

剛和他接觸時，我的英文水平不行，只能通過翻譯軟件交流。

可翻譯軟件也會出錯，特別是碰到方言，民間俗語，翻譯出來的話和我們想說的，完全不搭邊。每次我們發現這種“錯誤”時，都會樂得哈哈大笑。

交往一段時間后，他飛到北京來看我時，我告訴他，我身上還有一些債務，婚后還希望把小兒子接到美國讀書。他說這些都沒有問題，會跟我一起承擔。

他并不是口頭說說而已，而是真的幫我還債，幫我辦理前往美國的簽證，對兩個繼子也很好。

剛到美國加州時，我租房住，他每天都開車來接我，然后帶我去見朋友、見家人，讓我感受到了他的真誠。

但我并沒有下定決定跟他在一起，畢竟，文化背景不同，生活習慣也有些不一樣，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走下去。

一天，他帶我去給已過世的前妻上墳，在前妻墓前，這個一向沉穩，身材高大的男人流淚了。那一刻他流露出來的重情重義深深地打動了我。那一刻，我想對他說：如果余生是你，晚點也沒關系。

（因為我隨口說想在家里種點果樹，先生買回了車厘子、李子等果樹樹苗，期待著吃上親手種的水果的那天）

有人說，談戀愛是年輕人的事，老年人湊什么熱鬧。可在我看來，誰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不同年齡的女人，亦有不同的美。

不管什么年齡，在哪里跌倒過，只要有勇氣重新出發，遲早會迎來屬于自己的春天。

2018年，我們正式成了夫妻，訂婚儀式、結婚典禮，在上一段婚姻中缺失的，先生全給我補齊了。他總是說，要陪我走過以后的每一段人生，我的開心，就是他最大的開心。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對人了。

結婚幾年來，雖然我們生活習慣有些不同，比如他習慣了喝冷水，我習慣喝熱水，但我們都會尊重對方的生活習慣，互相包容、體諒，從沒吵過一次架，紅過一次臉。

我和先生偶爾也會產生觀念的分歧，從前，遇到不同意見時，我會大聲和對方爭論，現在，我學會了先靜靜地傾聽，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心平氣地和他溝通。

我隨口說的一句話，他就買來不少果苗，把家里的后花園弄成了小型果園。他喜歡清凈，卻愿意讓我的朋友們來家里玩，他說這樣我就不會孤單了。

他是外國人，可過起春節來，他穿紅衣，包餃子，比我這個中國人還用心。

（先生每次送我的情人節禮物時都會用心挑選，用熱烈的紅玫瑰表達愛意）

小時候，我是家里的老大，要照顧下面的弟弟們。前一段婚姻，我是家里的頂梁柱，是女漢子，女強人。從小到大，都是我照顧別人，為別人撐起一片天。

而現在，因為他，我放下了對賺錢的執念，也放下了從前背負的責任，從女強人變成了一個被人寵，被人照顧的小女人。

我很感恩，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生后，還能感受到另一種人生滋味。現在，大兒子已回國工作，我又把小兒子接到了美國上學，加上先生和前妻的兩個孩子，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

我相信，這次我會幸福很久。

【口述 | 程程】

【編輯 | 艾薇兒】

真實人物采訪：我們無法體驗不同的人生，卻能在這里感受不一樣的生命軌跡，這里的每一張照片都是生命的點滴，每一個故事都是真實的人生，感謝您的喜歡！

（本文章根據當事人口述整理，真實性由口述人負責。“真實人物采訪”友情提醒：請自行辨別相關風險，不要盲目跟風做出沖動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