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狼異族 圖/來源網絡
竹葉落墨于絹素之上,看似尋常點劃,卻歷經千年點染。北宋李衎《竹譜》曾細論竹葉之形:“新葉數寸,娟然可愛,將展未展之時,為‘雀爪’;稍長而迎風紛披,曰‘飛雁’。”然而,真正令竹葉不朽的,豈止其形?那紙上點點墨痕,實為文人心魂的投影,是精神氣韻的千古絕響。
竹葉畫法隨時代而遷變,每一筆都浸潤著不同的生命氣息與時代精神。文同筆下竹葉,濃淡相宜,葉梢垂落如“偃葉”,墨色溫潤蘊藉,筆力沉穩內斂,含蓄中自有一股豐沛生命之流在涌動。他的《墨竹圖》中,葉脈舒展,墨色由濃至淡如煙靄般自然過渡,仿佛竹葉自身呼吸的節奏。
至元代倪瓚,竹葉則染上疏淡枯寂的意味,筆尖輕點,寥寥數筆,葉葉疏落,卻如他蕭索心境之映照——畫中世界已然褪盡繁華,唯余清冷瘦勁,似無聲哀歌。金農的漆書入畫,以拙樸隸意寫竹葉,厚重凝重,斑駁如金石之跡,乃是有意掙脫纖弱,于古拙中尋求精神定力,在方寸間點化出金石般不朽的意志。
竹葉之構,不僅在于形似,更在氣韻貫連。古人以“個”字、“介”字、“分”字之法結體布勢,其精妙處在于令書法之骨力悄然融入畫意。鄭板橋善用此道,竹葉組合奇崛,瘦勁如鐵,疏密之間仿佛有風雷激蕩;吳鎮則葉葉相生,聚散如煙云般流走,俯仰生姿,在靜態中傳遞出自然生命內部的呼吸與律動。一簇竹葉,疏朗處可納宇宙氣息,密集處亦不覺窒礙,此虛實相生之道,正是道家“知白守黑”哲學的精妙映照。
竹葉之間形成的空隙,非為無物,正是氣韻流動的通道,是“無”中生“有”的東方智慧。王蒙所繪《竹石圖》中,竹葉交疊掩映,濃密處墨色渾厚,透亮處似有清光浮動,枝葉之間流動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元氣。
竹葉之精神,更在它那高潔風骨與對“病態美”的超越中。其凌霜不凋、虛懷有節之姿,成為士大夫精神的最佳象征。蘇軾于《文與可畫墨竹屏風贊》中嘆道:“壁上墨君不解語,高節直干凌云霄”——這直指竹葉所象征的挺拔不屈與凌云之志。文人畫家不避“病態”,常寫風欺雪壓之竹,葉如刀戟,枝干折而不屈,此種“病態”正是堅韌生命與頑強意志的絕唱。
鄭燮題畫詩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此等“病梅”之姿,在瘦削枝葉間凝聚的卻是不可摧折的傲岸靈魂。更有那“一枝一葉總關情”的深摯,竹葉中寄托著對眾生之念,其精神境界早已超越孤芳自賞。
今人臨摹古畫竹葉,筆觸所向,已非單純摹形。每一片竹葉的俯仰、聚散、濃淡、枯潤,皆是對古人精神的叩問與應答。當指尖執筆,蘸墨揮灑之際,我們描摹的何止是葉之形態?更是于葉脈間尋覓那虛懷若谷的胸襟,學習那疏淡中見深遠的智慧,體味那瘦硬中存骨氣的風神。
畫竹之難,從來不在其形。竹葉雖簡,而意蘊無盡。當筆鋒輕點墨痕,那紙上翻飛的早已不是尋常草木之葉——是心跡,是風骨,是千年文魂在簡淡墨痕中,對后來者無聲的托付與凝望。
畫竹者,須得讓竹葉在紙上真正“活”起來:既映照出自然之真,更吞吐著胸中塊壘。葉葉見精神,方不負那千年墨竹的無聲垂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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