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7日,部隊輪戰結束,我們連從陣地上撤回了駐地。累得不行,倒床上就睡著了,軍裝臟了破了也顧不上換洗。睡得正沉,突然被人叫醒:“陳光偉,連長讓你現在去他辦公室。”被人吵醒心里有點煩,睜開眼才看清是連里的通信員。我隨便抹了把臉,跟著他就往連部趕。
剛進連長辦公室,還沒開口,湯連長就把一張表格塞到我手里:“剛接到上級通知,要推薦優秀戰士去軍校學習,連里考慮讓你去。你現在騎上上士的自行車,馬上去師醫院體檢,回來把表交給我!”去軍校?我腦子懵了一下,接著一陣驚喜涌上來……
戰場上,跟著湯連長經歷了半年多的輪戰。他帶著我們一次次打退敵人,連隊傷亡不大,守住了陣地,完成了任務……全連上下都服他,又勇猛又頑強。九年前,湯連長就參加過79年的反擊戰,立了二等功提的干。我尊敬他,也有點怕他,但覺得帶兵就得像他這樣,隊伍才硬氣……
我跑到炊事班借了上士的自行車,二十多分鐘后,頂著三十多碼的速度沖進了師醫院大樓。站在大廳里,一時不知道該找誰。正發愣,一個女軍醫路過,看到我,不耐煩地問:“你來干什么?”是曾麗娟軍醫。她人長得好看,但脾氣不大好,我以前被她訓過。一年前,師醫院打電話到我們偵察二連要公差幫忙倒騰庫房,值班排長派了我們班去。搬藥休息時,我和戰友鬧著玩,不小心撞翻了過道上一箱葡萄糖藥液,弄得到處都是黏糊糊的。現場負責指揮的就是曾軍醫,見我又闖禍,劈頭蓋臉一頓訓,說出個公差也不安分……那事是我惹的,她訓我最狠。最后在她盯著下,我們把樓道收拾干凈才讓走……從那以后,我很少再來師醫院。
這會兒,被連長臨時派來,胡子沒刮,精神頭也不好,軍裝又臟又破還有兩處口子,看著就不像樣……我趕緊把表格遞過去:“湯連長通知我來體檢。”“體檢?你體檢干什么?”她明顯不耐煩,以為我又來添亂。正說著,師醫院牛院長看到我們,走過來問:“小曾,怎么回事?”曾軍醫就把表格給了院長。“他說來做提干體檢!”曾軍醫說。“哦?小伙子,說說怎么回事?”我就在走廊上,把輪戰剛回連隊,正睡著被湯連長叫醒,塞了這張表,讓我來醫院做入學前體檢的事講了一遍。院長聽完明白了:“對,師干部科是通知了,說有幾個經過輪戰的戰士要送軍校深造,得先體檢……”他們看我的眼神一下子變了。牛院長一把拉住我的手:“來,來,我帶你去做!”他親自陪著,不到二十分鐘,我就順利做完了所有檢查。院長掏出筆,在結論欄簽上大大的“合格”兩個字。這位上校院長邊寫邊說:“你們這些戰士,在戰場上磨練這么久,能打勝仗的,身體能差到哪去?身體不行怎么打仗!”這時,曾軍醫臉上慣常的嚴厲不見了,露出了笑容。認識她這么久,我和戰友們還真沒見過她對誰笑過。
牛院長說,師醫院一半的醫生,都是戰士衛生員送出去培訓提干的,他自己也是。79年反擊戰,他跟著部隊上前線,救過三十多個傷員……戰后去了兩次軍醫學校,還在軍區總醫院進修過兩年。剛才和你說話的曾軍醫,反擊戰時還是救護隊的衛生兵。剛上戰場那會兒,看見戰友受傷的樣子,她吐得不行,兩天吃不下飯,后來在隊長幫助下才克服了恐懼。后來的戰斗里,她給傷員換藥,戰地醫院轉移時擔架不夠,她和別的女兵一起背傷員上車……因為表現好,戰后立了三等功,被選送到軍醫學校學習。戰爭終究是殘酷的,曾軍醫的初戀(也是她中學同學)在那場戰斗中犧牲了,打那以后,她的性格就有點變了……你多理解。原來曾軍醫背后有這樣的經歷……曾軍醫微笑著說:“以后去了軍校,好好學習,別再毛手毛腳了。”
離開師醫院時,院長和曾軍醫把我送到大廳門口。我心里想,他們才是真正的軍人。回到連隊,我把表格交給連長。連長看了看表,嘟囔了一句:“行,你小子跑得倒快!”8月,我離開部隊去了軍區陸軍學校。三年學習后,分到一個步兵師當了排長。軍旅生涯二十四年,退役時翻看檔案,看到那張當年的體檢表,年輕時的種種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那些在戰火中淬煉的歲月,那些一同走過的青春,讓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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