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考上了長沙的一所軍校。這本來是件高興事兒,可沒想到,就只是去學校報到這一趟路,就讓我吃夠了苦頭。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離開家出遠門,這趟艱難的行程,給我結結實實地上了一課,讓我第一次那么真切地體會到,一個人走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復雜,有多不容易。
我表哥陪著我一起去報到。我們買的是聯程票,得在鄭州火車站換車?;疖囈坏洁嵵菡荆覀兏肆魍庾摺偝稣究冢吐犚娪腥嗽诖舐暫埃骸坝幸D車的嗎?趕緊把車票給我!我帶你們去簽字!”聲音挺大,顯得很急。我們倆一看,那人旁邊就站著穿車站制服的工作人員,也就沒多想,覺得應該是站上安排幫忙的,趕緊就把我倆的車票都遞到了他手里。
這一遞,就出問題了。原來那些人根本不是車站的,是附近開小旅館拉客的。他們一拿到我們的票,態度立馬變了,直接說,想拿回車票,就得去他們那兒住店。票在人家手里,我們沒辦法,只能跟著他們走。被他們連推帶拉地帶了好長一段路,拐來拐去,最后到了一個特別偏僻的小旅館。
進了那破舊的房間,我們心里直打鼓,一晚上誰也沒敢合眼。就怕他們不光是圖住宿錢,萬一還有別的壞心思呢?那晚上過得提心吊膽的。好在,他們好像真的只是為了賺那點房錢。熬到凌晨一點左右,他們把車票還給了我們。天剛蒙蒙亮,我們趕緊出門打了輛車,逃也似的回到了鄭州火車站,準備自己去辦簽轉。
麻煩還沒完。連著兩天,我們好不容易排長隊簽轉到了車次,可每次到了檢票口,車站都說車滿了,不讓上。我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簽轉,每簽一次,都得再交一筆手續費。那錢掏得真讓人心疼。
到了第三天,終于又簽轉到一個車次,看起來有希望上車了??删驮谂抨犨M站的時候,出了岔子。我看到隊伍后面有年紀相仿、像是學生模樣的人,就忍不住湊過去聊了幾句。結果這一聊,誤了事。檢票檢到一半,突然就停止了。我表哥順利檢票進去了,我卻被攔在了外面。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站臺,火車開走了。那會兒哪有手機啊,我倆一下子就徹底斷了聯系。
后來聽表哥說,他上了車,在十幾節車廂里來回找了我整整三遍,急得差點瘋了。而我呢,一個人被扔在人生地不熟的鄭州火車站,心里那個慌啊。長這么大,頭一回自己孤零零地在外頭,感覺天都要塌了似的。可再慌也沒用,總得去學校啊,只能咬咬牙,自己接著往前走。
還好,軍校的錄取通知書雖然被表哥帶走了,但我身上還有縫在內褲里的400塊錢,那是最后的保障。我又去簽轉了一次車票,拿到票后,離發車時間還早,就在車站廣場上漫無目的地來回溜達,想消磨時間。可能是那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太顯眼,我被廣場上一個照相攤的男人盯上了。當我經過他的攤子時,他突然兇巴巴地沖我喊:“你!過來照相!”那架勢嚇了我一跳,我趕緊低著頭,飛快地跑開了。這下我也不敢亂走了,找了個角落待著,心里盤算著下一步怎么辦。
思來想去,我決定不坐火車了,改坐長途汽車去長沙。那時沒有鄭州直達長沙的汽車,得在武漢轉一次車。買了票,上了開往武漢的大巴,一路上的茫然和心里打鼓的感覺,現在想起來還覺得不舒服。車越往南開,離家越遠,那種舉目無親、心里沒著沒落的感覺就越重。
車開進湖南地界沒多久,麻煩又來了。突然看見前面有一群人,手里拿著棍棒之類的家伙,直接把路給攔了。我一開始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后來聽車上的人小聲議論,才明白這伙人是想強迫車上的乘客都下車,去他們開的飯店吃飯。司機一開始不愿意停車,跟那伙人吵了起來。結果那幫人二話不說,把司機拽下車就打。我坐在車上,看著司機挨打,心嚇得怦怦直跳,大氣都不敢出。全車人沒辦法,不管餓不餓,都得下車,在那飯店里好歹吃了點東西,他們才放行。
本以為這樣就能順利到長沙了。誰知道,汽車在湖南境內的國道上又遇到了大堵車。那堵得真是厲害,長長的車隊望不到頭,也看不到尾。車子半天都挪不動一步,一小時能往前蹭個兩百米都算好的了。大家只能干等著,一點點往前挪。原本按在武漢買票時算的,中午12點就該到長沙了。結果硬是熬到了晚上12點,才終于抵達長沙汽車站,比正常時間整整晚了十二個鐘頭。
深更半夜的長沙站,顯得特別冷清。我在車站里坐了一宿,又冷又困,但心里惦記著報到,也不敢睡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憑著之前看地圖的印象,我找到了公交站,倒了兩趟公交車,一路打聽,總算摸到了軍校的大門口。當那塊寫著軍校名字的牌子映入眼簾時,我這幾天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了,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這一路,真的太不容易了。
進了軍校,我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找地方給家里發了一封加急電報,就四個字:“平安到達”。過了兩天,我表哥又風塵仆仆地趕回了軍校。他一見到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聲音都帶著抖:“表弟,你到底去哪了?可把我急死了!”我把這后面幾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表哥聽完,眼圈也紅了,我也忍不住掉眼淚。原來,表哥在火車上沒找到我,想著我先到了軍校,他就先到軍校幫我報了個到,然后馬上又坐車回了老家。到家發現我根本沒回去,他又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了長沙來找我。這一來一回,好幾千里的奔波,他心里的那份焦急和身體的勞累,可想而知。
這就是我去軍校報到的全部經歷。它算不上什么驚心動魄的大事,但對第一次真正獨自踏入社會的我來說,每一步艱難都刻在了記憶里。它讓我切身體會到了外面的世界遠不像想象中那么簡單,人心有善也有惡,出門在外需要格外小心。它讓我看到了自己的慌亂,也逼出了自己硬著頭皮往前走的勇氣。更讓我明白了親情的可貴,表哥那不顧一切的奔波尋找,是支撐我走下去的力量。我想,這大概就是成長必須付出的代價吧。每經歷一次這樣的考驗,人就多一分面對復雜世事的韌勁。這次磨人的旅程,或許正是我成為一名軍人之前,生活給我安排的第一次、也是最深刻的一次預演。它告訴我,未來的路,無論多難,都得靠自己去走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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