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大學寅初亭旁的黃葛樹又發了新芽,樹影斜斜落在第三教學樓的階梯教室窗臺上。下午兩點的思想課,走廊里早就站滿了人,有個戴眼鏡的男生踩著同學的書包墊腳,手機鏡頭越過攢動的頭頂,對準講臺上那個穿紅襯衫的女人。
她是重慶大學的陳果,不是復旦那位哲學教授。講臺抽屜里總躺著半塊沒吃完的薄荷糖,是她備課犯困時含的——此刻她正把教案往講臺上一放,封面上用紅筆寫著:“今天聊宿舍那點事。”
“你們宿舍是不是有人總借你洗發水?”她話音剛落,后排就爆發出一陣笑。有個扎馬尾的女生舉著手機喊:“陳老師,我室友連我洗面奶都要擠!”陳果彎腰從講臺下拿出個搪瓷杯,喝了口菊花茶:“這不是小氣,是邊界感。就像這黃葛樹,根系再密也不會纏成一團,各自扎根才能長那么高。”窗外的樹影晃了晃,像是在應和。
這段視頻是校學生會的干事隨手拍的,發在抖音校園號上時,標題就叫“重大陳果的課,站著聽也值”。沒料到兩周內轉了二十多萬次,評論區里,有人說“這才是大學該有的樣子”,也有人較真:“和復旦陳果重名?”陳果后來在課上特意提了句:“同名不同路,我只懂重慶崽兒的煩惱。”
她的教案本邊緣都磨卷了,某一頁寫著“3月12日,李同學說和室友因為關燈時間吵架”,旁邊畫了個哭臉;另一頁記著“4月5日,張同學問戀愛該不該查手機”,下面批注著“信任不是玻璃,是紗窗,得透氣”。這些都是她提前半小時到教室,搬個塑料凳坐在最后一排聽來的——剛入職那年,她的課只有十一個人,有次講到理想,前排女生突然哭了,說“考研失敗覺得自己是廢物”,她那天把教案扔在一邊,陪女生在操場走了三圈。
現在的課堂完全不同了。上周講“人為什么要努力”,她沒說大道理,而是翻出自己剛工作時的工資條:“第一個月領了四千二,交了房租只剩八百,每天吃兩頓小面。但站在講臺上看到你們眼睛發亮,就覺得值。”有個平時總逃課的體育生,那天在筆記本上寫:“原來老師也有過難的時候。”
這和隔壁樓的形勢與政策課形成了奇妙的對比。那間教室的投影儀總閃著雪花點,老師念著五年前的課件,說“現在的年輕人太浮躁”。有次陳果路過,聽見后排學生在聊“今晚開黑幾點集合”,講臺前的聲音像沒關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落在空蕩的教室里。
“不是學生不愛聽,是沒說到他們心坎里。”陳果在教研組會上說過。她辦公室的書柜里,除了教育學的書,還有本翻爛的《重慶方言詞典》,里面標著“巴適”“安逸”的用法——她總說,講大道理得用學生聽得懂的話,就像重慶人擺龍門陣,得帶點江湖氣才夠味。
有個從甘肅來的女生,第一次在課上舉手,問“總覺得融不進宿舍的重慶話圈子怎么辦”。陳果想了想說:“你知道嗎?重慶的火鍋里,毛肚和黃喉本來不是一路,但煮在一個鍋里,就成了最好的搭檔。”后來女生在信里說,現在她會跟著室友學“要得”,室友也會纏著她教甘肅話。
梅雨季的重慶總下雨,上周下課鈴響后,學生們沒急著走,擠在走廊里看陳果和兩個男生聊天。那倆男生因為選專業鬧了別扭,一個想選計算機,一個想拉著他報經管。陳果指著窗外的雨:“路是自己走的,但傘可以一起打。”雨珠順著屋檐往下掉,在地面砸出一圈圈水紋,像把那些擰巴的心事慢慢泡開了。
現在她的課要靠搶,沒搶到的人就打印她的教案,在旁邊補滿自己的注解。有頁講“朋友”的教案,被某個學生畫了幅小畫:三個小人舉著同一把傘,旁邊寫著“陳老師說的,共傘比同路更重要”。
下午的陽光穿過黃葛樹的縫隙,在教案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陳果正講到“畢業焦慮”,手里轉著支紅筆:“就像這樹,春天掉葉不是枯了,是為了長新的。你們現在慌,不是不行,是在扎根呢。”
教室后排,那個總踩著書包墊腳的男生,這次手里多了個筆記本,正一筆一劃地寫著什么。窗外的雨停了,風把新葉吹得沙沙響,像是有無數雙耳朵,在認真聽著這場關于成長的對話。
其實教育哪有那么多門道?不過是一個人愿意蹲下來,聽一群人說心里話;一群人愿意抬起頭,信一個人說的實在話。就像重慶的夏天再熱,有樹蔭擋著,就總能找到一塊涼快地兒,慢慢把日子過明白。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