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輯:
網(wǎng)文世界里的文青們
世界不會是一種顏色,有了“中原五白”,那自然有“中原五青”,當然還有個“中原五黃”的說法,這個就不敢寫了。
中國的文學總是能在一個很大的趨勢下,誕生出一些逆潮流的驚喜。
在唐詩如泰山壓頂?shù)臅r候,溫庭筠等人就開始寫詞;在八九十年代“傷痕文學”和“知青文學”泛濫的時候,王小波和王朔算是開辟了一股清流。
事實證明,網(wǎng)絡文學也是文學。當2008年后“小白文”開始橫著走,“無限升級”的玄幻網(wǎng)文開啟“爽文”時代以后,網(wǎng)文的世界依然還存在著一些“文藝青年”在繼續(xù)寫著他們的故事。
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即為“中原五青”,分別是貓膩、烽火戲諸侯、香蕉、煙雨江南、驍騎校。
早些時候,《慶余年2》在眾目企盼之下上映,很難說是延續(xù)了精彩還是照虎畫貓,但原班人馬基本沒動,還算是維持住了IP改編大劇的顏面。
這讓人長舒一口氣的同時,又讓人想起十幾年前,在學校里追著看《慶余年》的時光。
十幾年前的盜版書市場上,會有那種二十塊錢一本的盜版800頁大開本小說,都是盜的網(wǎng)絡上的熱門小說,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宛如城墻。
我當時從書攤邊上走,一下子就被“慶余年”這個半文不白的名字所吸引,買過來看了一百多頁,竟然看出了《紅樓夢》的影子,從此對“貓膩”這個筆名印象深刻。
某小書攤
木心在他那本《文學回憶錄》里,曾經(jīng)給出過一個很有靈性的比喻:“《紅樓夢》中的詩,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其實網(wǎng)文很多時候也是這樣,放在網(wǎng)頁上一頁頁地翻,還不錯,今天來一場戰(zhàn)斗,“一掌過去星空破碎”,爽一下得了,但印成紙質(zhì)書就沒法看,很多“小白文”劇情斷裂得很厲害,“嘩嘩”翻上幾百頁也看不到劇情的進展。
但貓膩的小說不是這樣。所謂“文青”,就是作者非要堅持在作品中實現(xiàn)一些文學理念,我可以不火,但我必須這么寫。按照這種原則寫出來的作品,劇情上當然很有連貫性,很多情節(jié)都值得反復琢磨。
在《擇天記》實體書的后面,印著貓膩手書的一排字:“如果文青是一種病,我是不愿意治的。”這也許是一種噱頭,但在《擇天記》之前,貓膩基本上執(zhí)行了這個思路。
《擇天記》實體書
事實上,貓膩到底“文青”了多久,這一直是個謎。
在《映秀十年事》太監(jiān)之后,貓膩改了網(wǎng)名開始寫《朱雀記》。
《朱雀記》很明顯有當年《悟空傳》的痕跡,那是當年網(wǎng)文界不可磨滅的精神烙印(今何在對貓膩的鼓勵可能也是這本書寫作的一個契機)。
在《朱雀記》里面,貓膩沿著今何在的路子,借著“西游”的世界體系,繼續(xù)闡述了一堆人生哲理。
在書里,易天行會有很多類似于個人獨白一樣的思考,滲透著佛家和奧義,這本書放到今天一定不會火,甚至當年也很難說有什么熱度,只有部分小眾的臺灣出版社將之做成實體。
貓膩
那會兒的稿費大概只有6000塊錢,注意單位是每本,不過貓膩還是開心了一把。
只是這種開心顯然沒有持續(xù)太久,2005年前后正是臺灣實體租書市場萎縮的階段,貓膩還沒拿到自己的稿費就收到了出版公司倒閉的消息。
但在寫完《朱雀記》之后,貓膩就表示要寫得商業(yè)化一點,最后整出來一個《慶余年》。
《慶余年》可能是貓膩最成功的小說,沒有之一。這本書好就好在它商業(yè)化非常成功,但是依然沒有丟掉文青的氣質(zhì)。貓膩在這本書里表現(xiàn)出了一種恰到好處的執(zhí)拗。
《慶余年》
就是要用《紅樓夢》的筆法,去寫慶國的上上下下;
就是要用慶帝這么一個形象去寫“反皇權”,就是要用五竹和神廟這條線去反思科技進步;
就是要用葉輕眉和巴雷特去寫一種“理想主義世界”,明明某個情節(jié)可以處理得更好或者更爽,可貓膩偏偏說不,非要讓范閑趕不上救陳萍萍的最后一步,去成就一個網(wǎng)文史上不可磨滅的情節(jié)段落。
這種氣質(zhì),隨著時間的流逝和貓膩的成熟,逐漸消逝在了貓膩的文學作品里。
《間客》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貓膩的巔峰,通過《朱雀記》的內(nèi)心獨白、《慶余年》的人物內(nèi)心矛盾、外面再披上一層“星際文”的外衣后,貓膩寫得越發(fā)肆無忌憚酣暢淋漓。
《間客》書封
不過這部作品屬于典型的叫好不叫座,雖然在當年就有“網(wǎng)文第一”的說法,卻沒有形成太大的影響,甚至不過后來《將夜》里“把桃花切兩斤”來的讓人印象深刻,影視改編也困難得很。
自此之后,貓膩開始試著轉(zhuǎn)型,想在叫好的試試能不能叫座,《將夜》就是很典型的作品,有創(chuàng)新,有文筆,甚至也有狗尾續(xù)貂的操作,這個都是后話了。
雖然跳槽創(chuàng)世寫下了《擇天記》這種大流量作品,但當年的文青范兒卻是漸漸地淡了。
再往后?那就是韓國女明星的事了,不過這并不在我們今天的討論范疇之內(nèi)。
當貓膩的《將夜》正更新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另外兩位文青的新書:烽火戲諸侯的《雪中悍刀行》和香蕉的《贅婿》也開啟了新篇章。
只不過和《將夜》的差強人意比起來,這兩本書或者說這兩位作者在之后的覬覦,可以說是一言難盡了。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樣,烽火戲諸侯這枚“文青”最早其實出身于都市爽文,當年《極品公子》一出,叫好又叫座。
《極品公子》里的男主葉無道
那時候的烽火還沒有承擔起“總管”的名號(烽火戲諸侯因為小說經(jīng)常“太監(jiān)”而被人們戲稱為大內(nèi)總管),在寫完第一本處女作之后,隨后動筆開寫了《陳二狗的妖孽人生》。
如果每一個網(wǎng)文大神都有一本能奠定其在網(wǎng)文史地位的著作,那對于烽火戲諸侯而言,這部代表作品應該是《陳二狗的妖孽人生》,而不是《雪中悍刀行》或是《劍來》。
“陳二狗”的刻畫很能表現(xiàn)烽火的風格:
劇情上小高潮不斷,用詞和描寫上常常有神來一筆,人物塑造得很有特色,甚至可以說成是躍然紙上。陳二狗收拾完黑道回來做數(shù)理化高考題,曹蒹葭5000塊錢游上海并對著黃浦江侃侃而談,陳龍象一張大弓……
那是二十歲出頭的烽火戲諸侯,對著網(wǎng)絡世界肆意揮灑著他的才華。你可以說他炫技也可以說他故弄玄虛,但他確確實實在一本網(wǎng)絡小說中做到了不下于傳統(tǒng)文學的描寫深度。
早期的烽火戲諸侯
之后就是那本令人無限遺憾的《雪中悍刀行》。
這本書寫了五、六年,到后期甚至到了周更的地步,前期一個非常完整的“離陽王朝”架空歷史設定,最后硬生生寫成了徐鳳年單人solo北莽的悲情劇,尬得摳腳。
烽火后期太迷戀于人物描寫,很多人物單篇都寫得特別精彩,比如鄧太阿的蜀中篇,但劇情上的硬傷已經(jīng)圓不過來了,最后只能草草收場。
可以說,文青病是把雙刃劍,操刀成功者可以無往而不利,在網(wǎng)文圈大殺特殺還能避免小白文的名聲,但反之就容易被罵又當又立,甚至自己把自己寫崩。
《雪中悍刀行》劇照
與烽火戲諸侯類似的,可能還有憤怒的香蕉。
在網(wǎng)文的世界里,你也許可以等到《斗羅大陸》第十部,《慶余年》電視劇的第三四五六季,《校花的貼身高手》完結(jié),但你也許永遠也等不到《贅婿》的完結(jié)。
作為一本在名字上最能代表“贅婿爽文流”的小說,香蕉居然寫出了《百年孤獨》或者《追憶似水年華》的感覺,我在《雪中悍刀行》完結(jié)之后告訴自己,應該《贅婿》也差不多了吧。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的手機APP時不時會給我提示《贅婿》更新的事件,只是我實在提不起興趣來看了。
在《隱殺》里把都市環(huán)境駕馭得游刃有余的香蕉,卻在《贅婿》里陷入了“歷史的泥潭”。
假如一切能夠在寧毅一刀砍掉皇帝的一瞬間結(jié)尾,那這將是歷史文里的神中神,然而并沒有如果發(fā)生。
憤怒 的香蕉
香蕉總在書中希望可以達到一個高度,就是能把自己想寫的一切都能放到書里,讓某個架空社會真的能夠活過來,甚至期盼作品能成為網(wǎng)絡文學版的《平凡的世界》或是《紅樓夢》。
可正如《雪中悍刀行》里的那句名言一樣“事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與人言二三都無才算坎坷”。
有些東西,如果不曾寫出來,留給讀者去遐想,或許會是另外一種風景。
這篇文章的最后,我還想提一下驍騎校。
驍騎校屬于那種在主流圈子里很小眾,卻有很多讀者的網(wǎng)絡作家。
當網(wǎng)絡連載的形式在不斷割裂著網(wǎng)絡文學和傳統(tǒng)文學的界限時,被稱為校長的驍騎校成為了一股清流。
你很難以一種流派或者是題材定位驍騎校的創(chuàng)作風格,在《橙紅年代》里他寫都市,在《國士無雙》里他寫歷史,在《穿越者》里他寫科幻,在《武林帝國》里他寫武俠,幾乎涉及了所有熱門的男頻題材。
驍騎校《橙紅年代》簽約上海克頓傳媒
驍騎校的“文青”之處在于,他在寫爽文的同時,會刻意去描繪一種時代大潮滾滾向前,普通人無能為力的悲憫感。
劉子光可以戰(zhàn)斗力爆棚,但依然不能阻止衛(wèi)淑敏唱著《國際歌》一躍而下;
陳子琨在任何時候都做了最正確的選擇,但仍舊在紅旗招展的會場上被打得頭破血流;
劉漢東一介匹夫躊躇滿志,但最后還是百般無奈……
所有故事的主角都是爽文,可偏偏故事本身不是。
驍騎校
很多人會覺得驍騎校對于當代史的描寫過于黑暗,以至于很多人都認為他屁股偏。
可當網(wǎng)絡文學的大潮不斷向著某個方向奔流,很多小說已經(jīng)被同質(zhì)化到哪怕?lián)Q個寫手讀者都看不出來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屁股歪才是難能可貴的。
當作家的哪能沒有私貨,就怕沒有屁股。
總有人在稿費恰飽的基礎上希望還能堅守一些東西,也總有讀者不滿足“桀桀桀桀桀”的反派和戰(zhàn)天斗地秒空氣的劇情。
這就是“文青”為什么在網(wǎng)絡文學中一直存在的原因。
但文青還有多少空間?在貓膩和烽火戲諸侯之后的時代,變成了一個新的問題。
起點中文網(wǎng)17周年分享會
時至今日,香蕉和烽火戲諸侯等人,還在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在網(wǎng)絡上更新,在彈出的消息里面,還是時不時能看到《贅婿》的最新章節(jié)。
但作為成名已久的大神,這種操作顯然不具備效仿性。
如果說在2015年前后,大批青年人沖進網(wǎng)絡文學的作家圈,還在憧憬著自己“有得選”,幻想自己假如寫得好,也不是不能做下一個烽火戲諸侯。
可十年后,看著無數(shù)的同行月更萬字,看著網(wǎng)文在不斷地“斗破蒼穹”化,市場不斷篩選著適合市場的網(wǎng)絡文學作家和作品。
網(wǎng)絡文學主題成果展
大潮滾滾,不再有太多文藝青年的身影。
只是,這是下一個十年的事情了,在2015年之前,依然存在著懵懂的某些可能。
往期回顧(點擊藍字):
策劃:翟晨旭 夏夜飛行
排版/編輯: 洛溪 夏夜飛行
作者后記:
對于15年后新一代的網(wǎng)絡文學寫手來說,最早的時候目標一定是又當又立,想寫出一部《慶余年》或者《贅婿》那樣的作品,又想當唐家三少,實現(xiàn)財富自由。
一邊是王晶,一邊是王家衛(wèi)。
世界就是這么殘酷,“既要又要”這種在小說里面順理成章的事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被我們搞得面目全非。
最終是既不也不。
但我覺得文青的思想在網(wǎng)絡文學世界里始終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那些在很多年后,偶然從網(wǎng)絡文學里劃入我們腦海的那些句子,其實背后都有一個文青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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