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
——蘇軾《送安惇秀才失解西歸》
俗話說,“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近日再讀《水滸》,對這句俗語有了新的體悟:少年血氣方剛容易被俠義表象裹挾,卻忽略其中暴力與沖動的隱憂;隨著閱歷漸長,對施耐庵、羅貫中師徒在塑造人物形象時隱藏的玄機,會產生新的體會。
今天,在下想談談再讀《水滸傳》的心得,其中重點談談,施耐庵在塑造少華山三雄——神機軍師朱武等三人和九紋龍史進這四位人物時,究竟藏著怎樣的寫作密碼。下面先談談施耐庵其人。
史料記載,施耐庵在元末動蕩時期(約14世紀中葉)加入張士誠的起義軍,擔任謀士或幕僚角色??。
張士誠在政權初創(chuàng)時,頒布了《州縣務農桑令》,促進農業(yè)發(fā)展。張士誠的一系列鼓勵農桑的措施使江浙地區(qū)的經濟得到了恢復和發(fā)展,各地流民紛紛返鄉(xiāng),重建家園。這些為民舉措,頗得施耐庵好感。
張士誠(1321年-1367年),原名九四,字確卿,泰州白駒場亭人。
元朝至正十三年(1353年)與李華甫攻取泰州。天祐元年(1354年)于高郵稱誠王,國號大周,年號天祐。1364年自封吳王。1366年,高郵、淮安、興化、濠州、湖州、杭州、紹興相繼被徐達、常遇春等攻取,平江(今蘇州市)被圍。吳元年(1367年)九月,平江城破,被俘至應天府(今江蘇南京),自縊而死,享年四十七歲。
據說,施耐庵曾懷有輔佐張士誠成就王業(yè)的抱負,也即史料所說的其"有志圖王"(也有人認為“有志圖王”的是施耐庵的學生羅貫中)但最終因張士誠的局限性(如戰(zhàn)略失誤、貪圖享樂),施耐庵選擇了隱退??江湖。
在下揣測,施耐庵的舊主——吳王張士誠被朱元璋領著徐達、常遇春打敗,施耐庵心有的不甘,不得不從曾“有志圖王”轉到“退隱山林”,于是寫作《水滸》,借小說中人物澆胸中塊壘:施耐庵讓朱武、陳達、楊春三位草寇都拜倒在九紋龍史進腳下——史載,張士誠原先就叫張九四,他的禁衛(wèi)親軍的稱號就是“十條龍”。
那么,這種揣測能立得住腳嗎?
一、史家村前的叩拜與朱武三人的姓名究竟藏有哪些玄機?
《水滸傳》第二回"王教頭私走延安府,九紋龍大鬧史家村"中,少華山的陳達帶著一百四五十小嘍啰要從史家村借路“欲往華陰縣借糧",兩人一言不合就動起了刀槍,陳達被史進一戰(zhàn)擒獲。
危急時刻,為救結義兄弟,朱武采用“苦肉計”,他帶著楊春"擎著兩眼淚“”,跪在史進面前哭訴道:"小人等三個,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今來一徑求死,望英雄將我三人,一發(fā)解官請賞,誓不皺眉。"這一幕看似尋常的草寇求饒,卻因朱武三人姓名與明初君臣的奇妙關聯,引發(fā)我諸多聯想:施耐庵筆下的朱武、陳達、楊春,會不會是以元末明初的風云人物——朱元璋、徐達、常遇春——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呢?
且讓我們讀一讀小說中對三人的贊詞、搜尋一下史料記載的吉光?片羽,或許能窺見幾分耐人尋味的巧合。
二、姓名綽號有何深意?從"神機軍師"到"洪武大帝"的文字密碼
《水滸傳》中,朱武被稱作"神機軍師",小說贊他"道服裁棕葉,云冠剪鹿皮。臉紅雙眼俊,面白細髯垂。陣法方諸葛,陰謀勝范蠡"。這"武"字與"軍師"身份,恰巧與朱元璋"洪武"年號及早年"身在行間,手不釋卷"的謀士特質形成有趣的呼應。史載朱元璋"渡江后,稍涉獵書史,領其大旨",雖非科班出身,卻善用謀略,與朱武"廣有謀略"的描述似有暗合。
神機軍師朱武 劇照
明太祖朱元璋
民間流傳的朱元璋奇異畫像
陳達綽號"跳澗虎",小說贊他"力健聲雄性粗鹵,丈二長槍撒如雨",其勇猛形象與史料中徐達"長身偉貌,剛毅英武"的記載頗為貼近。徐達作為明初第一功臣,"每戰(zhàn)持重有謀,功高不伐",而陳達雖在小說中戲份不多,卻也以"性如烈火,善使槍棒"著稱,二人名字中同帶的"達"字,更添了幾分遐想空間。
楊春號稱"白花蛇",小說贊詞寫他"腰長臂瘦力堪夸,到處刀鋒亂撒花",其靈動迅猛的特點,與常遇春"摧鋒陷陣,所向披靡"的戰(zhàn)神形象有幾分相似。史載常遇春"勇冠三軍,自言能將十萬眾,橫行天下",人送外號"常十萬",而楊春"善使大桿刀,動作如蛇般迅捷"的描述,或許正暗合了這種銳不可當的氣勢。三人姓名與綽號的排布,如果說是純粹巧合,似乎又少了幾分說服力。
明初名將常遇春坐像
三、籍貫地理有影射?淮西故人與草莽據點的微妙呼應
小說明確提到朱武是"定遠人氏",這一籍貫耐人尋味——朱元璋祖籍濠州(今安徽鳳陽),與定遠同屬淮西地界,元末時均為紅巾軍活躍之地。朱元璋早年在定遠一帶收編"驢牌寨"義兵,正是其崛起的關鍵一步,而朱武在少華山的聚義,恰似這一歷史場景的文學縮影。
陳達被寫為"鄴城人"(今河北邯鄲臨漳縣),鄴城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而徐達作為北伐主帥,曾率軍攻克元大都(今北京),河北正是其征戰(zhàn)的核心區(qū)域。楊春的籍貫"蒲州"(今山西永濟)雖與常遇春的懷遠(今屬安徽蚌埠)相隔一條黃河,卻同屬元末戰(zhàn)亂的中原腹地,紅巾軍起義的烽火曾在此處熊熊燃燒。
再看少華山的地理位置,它地處華州(今陜西華縣),在張士誠勢力范圍的西方。施耐庵曾為張士誠幕僚,對其事業(yè)興衰極為熟悉,而史進所在的史家村,恰是少華山三杰的"臣服"之地。小說中寫史進"田園廣野,負傭莊客有千人;家眷軒昂,女使兒童難計數",恰似張士誠"據有江南,沃野千里"的富庶,這種地理與勢力的排布,會不會是在暗合元末朱元璋與張士誠的割據格局呢?
四、智謀行事見影射?少華山寨權謀與開國方略的隔空對話
朱武在少華山的謀略,雖比不上諸葛亮那般神機妙算,卻也透著幾分朱元璋式的隱忍與布局。行軍打仗時,朱武常"令軍士飽餐,分兵數路埋伏",以守為攻的策略,與朱元璋在應天(今南京)"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的戰(zhàn)略似有幾分神似。當陳達被擒,朱武不用武力硬拼,反而"自縛請罪",哭訴"若肯放我們回去,日后不敢侵犯",這種以退為進的隱忍,又恰似朱元璋早年在郭子興帳下"屢遭猜忌而不怨,屈身事之"的處世之道。
陳達的行事風格則帶著徐達式的勇猛與果決。他不顧朱武勸阻,執(zhí)意"去打史家村借糧",稱"他只是一人,須不三頭六臂,我不信",言下之意就是“量他一個史進,怎敵得我 ”,這種"恃勇輕進"的特點,與徐達在鄱陽湖之戰(zhàn)中"身先士卒,冒矢石而進"的沖鋒姿態(tài)頗為相似。而楊春隨朱武同赴史家村請罪時的"默然從之",則像極了常遇春對朱元璋的絕對服從——史載常遇春雖勇猛過人,卻"善持其下,聽約束惟謹",與楊春"緊隨朱武,凡事不多言語"的表現形成有趣的對照。
小說中朱武"精通陣法"的設定,更讓人聯想到朱元璋對軍事謀略的重視。朱元璋曾說"為將者,必知古今兵法",而朱武在梁山后期"協助盧俊義布列陣勢"的表現,或許正是這種治軍理念的文學投射。這些智謀與行事的呼應,雖不能算作確鑿證據,卻為"影射說"增添了幾分合理性。
五、結局命運藏嘆息?昱嶺關之殤與明初功臣的相似悲歌
《水滸傳》第一百一十八回,昱嶺關成了陳達、楊春的終點。書中寫道:"龐萬春在嶺上看得明白,拿起弓,搭上箭,一箭射去,正中陳達咽喉,翻身落馬。楊春急待回身,被嶺上石子亂打,樹林里轉出一彪軍,撓鉤搭住,拖入陣中,也被殺死。"二人戰(zhàn)死的慘烈,與徐達、常遇春的結局有著令人唏噓的相似。
史載徐達"洪武十八年,疽發(fā)背卒",雖死因成謎,卻難逃"功高震主"的隱憂;常遇春則"洪武二年,暴卒于軍,年僅四十",同樣未能盡享太平。而朱武的結局更為耐人尋味,他隨盧俊義平定方臘后,"授武奕郎,諸路都統領",卻最終"不受職,隨公孫勝出家"。這種"功成身退"的選擇,恰似朱元璋登基后對功臣的清算——洪武年間的胡惟庸案、藍玉案,株連數萬人,昔日功臣幾乎盡滅,只有少數人能全身而退。
施耐庵讓朱武活下來,卻安排他歸隱山林,或許正是對這種"狡兔死,走狗烹"現實的隱晦表達。少華山三杰的結局,與明初君臣的命運如此相似,若說是作者無心之作,未免太過巧合。
五、史進龍紋的意蘊:勝利者敘事與失敗者的身影,顯示出歷史話語權的微妙平衡
九紋龍史進在小說中的角色,為少華山三杰的影射增添了另一重維度。史進"肩臂胸膛總有九條龍紋",贊詞稱他"久在華州城外住,舊時原是莊農。學成武藝慣心胸。三尖刀似雪,渾赤馬如龍",其形象恰似張士誠的文學化身。張士誠曾在平江(今蘇州)稱"吳王",龍紋正是王權的象征,而史進作為少華山三杰的"收服者",暗合了張士誠早年對朱元璋的壓制——至正十六年,朱元璋攻鎮(zhèn)江,曾被張士誠軍擊敗。
但史進最終在昱嶺關"被亂箭射死",這結局與張士誠"城破自縊"的史實如出一轍。而朱武等人后來"歸順梁山",則像極了朱元璋最終"平吳滅漢,定鼎天下"的勝利。施耐庵作為張士誠舊部,對這段歷史的情感頗為復雜:他讓史進永遠帶著龍紋,卻讓他淪為悲劇英雄;讓朱武等人成為最終的幸存者,卻讓他們背負"草寇"的出身。這種敘事上的矛盾,或許正是作者對"勝利者書寫歷史"的無聲質疑。
史進與朱武的關系,恰似張士誠與朱元璋的寫照——前者雖有龍紋卻終成灰燼,后者雖起于草莽卻終得天下。這種安排,若說是作者刻意為之,似乎也符合文人"借史抒懷"的創(chuàng)作傳統。
結論:草莽故事里的歷史回響
少華山的煙塵早已散盡,但朱武、陳達、楊春的形象,卻始終帶著元末明初的歷史印記。從姓名綽號到籍貫地理,從智謀行止到結局命運,三人與朱元璋、徐達、常遇春的種種呼應,或許并非施耐庵的刻意影射,卻大概率藏著他對一個時代的觀察與嘆息。
作為曾親歷元末戰(zhàn)亂的文人,施耐庵見證了草莽英雄如何登上權力巔峰,又如何在帝王心術下分崩離析。他筆下的少華山三杰,或許只是一群普通的草寇,卻在不經意間成為那段歷史的"無心寫照"——畢竟,所有的帝王將相,起初都可能是史書里的"盜賊";而所有的草莽英雄,心中或許都藏著一個"帝王夢"。
《水滸傳》的魅力正在于此:它寫的是江湖,說的是人心,藏的是歷史。少華山三杰的故事,究竟是巧合還是隱喻,或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我們翻開書頁時,能從那些刀光劍影里,讀懂一個時代的悲歡與無奈。
當少華山的煙塵散去時,我似乎忽然明白:朱武、陳達、楊春不是簡單的文學形象,而是元末明初權力更迭的鏡像。施耐庵用草寇的故事,寫盡了帝王將相的發(fā)家史;用山寨的悲歡,照見了王朝興替的殘酷。當朱武在昱嶺關望著陳達、楊春的尸身,他眼里或許閃過應天府的刀光——那里,另一個"朱武"正舉起屠刀,砍向昔日的兄弟。
從史家村到應天府,從少華山到紫金山,草寇與帝王不過一步之遙。就像《水滸》卷首語:"興亡如脆柳,身世類虛舟",施耐庵似乎在字縫里告訴我們:所有的龍,起初都是草寇;所有的草寇,心里都藏著一條龍。而歷史的吊詭在于,那條龍最終會變成新的枷鎖,套在后來者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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