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是盛夏讓人習以為常的標配,但偶然聽過十七年蟬的故事后,在每年燥熱的蟬鳴中,我都悄悄懷著一絲隱秘的期待,看到掉落在地的蟬也會翻看一二,幻想能跨越地域限制偶遇這種神秘的周期性昆蟲。
十七年蟬是一種以繁衍后代為終極目標的小生命,幼蟲從卵中孵化后,跟隨著奇妙力量的指引往地下鉆去。它們似乎是天生的盾構工匠,柔軟的身體本能地探尋著適合的土壤,一點點挖通地道,在天敵還沒發現的當口就隱匿于地下,默默等待十七年,直到第十七年的夏天,一朝破土,一夕上樹,蛻變為成蟲,振翅而鳴天籟,它唱著華麗的歌和伴侶相遇,在樹上產卵,卵變幼蟲后又回到地下,重啟長達十七年的漫長等待。
然而它們成蟲的壽命卻短則幾周,長則月余,還有些更為凄美的種類甚至在成年后只能存活幾天,修短隨化,終期于盡——那些蟬鳴,是真正的絕唱。
又一個夏日,公交站臺上,等車的人們努力把身體縮在廣告牌的陰影里。我一邊等車,一邊看身形高大的青年頗有童心地伸手從桂樹枝丫上捉了一只蟬,攏在手心里。原本唱得歡快的蟬就靜靜候著,一聲不吭。
可能是我這旁觀者看得太過專心,又目露期待,青年問:“你也想要一只蟬嗎?”
“啊……好啊,謝謝了?!蔽衣愿芯执?。雖然對十七年蟬好奇了許多個夏天,也順帶覺得夏蟬十分親切,但我從沒捉過一只真正的蟬。
他點點頭,輕盈一躍,從樹干的更高處又摘下一只蟬來,我趕緊掏出先前裝面包的紙袋,向他認真道謝之后,跳上恰好到站的公交車。
攥著紙袋,我默默在車尾的空位坐下,看著窗外作若無其事狀,好像手里只是兜著一塊再尋常不過的面包。等了幾息,我心頭一動,猛地松開紙袋,看到那只小蟬在袋子底爬挪幾下,才松了口氣。但緊接著我的心再次揪緊,因為袋子口透進去的光讓它開始向上攀援幾寸,又在發現紙袋內壁光滑后下滑少許,抖抖翅膀,似乎要開啟“飛行模式”了。
我心慌一瞬,一把捏緊紙袋,又遲疑地松開些許空隙,像搖酒一樣晃了晃,想讓小蟬掉落,在紙袋底部安分待著。沒想到它卻被激起斗志似的四處沖撞,還發出兩聲尖銳的鳴叫,那一刻我感受到其他乘客的目光向我手中匯聚,下意識地伸手摸摸鼻尖,仿佛也想把尷尬撫去。
也算是“求蟬得蟬”了,但有點不對勁。
對作為描寫對象的蟬興味盎然,對作為生命實體的蟬手足無措,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葉公好龍”呢?;蛘?,那些我們時不時興高采烈去追逐的目標,也許并非心之所向,而只是對一時風向的喃喃附和,卻少想了一句:得到了,然后呢?
車到站了,紙袋里的蟬耐心地陪我想著,安靜等了一路。臨近日落,熱度稍減,廣場舞音響、嬰兒車和竹扇向公園廣場緩緩涌來。我不拖泥帶水,直接把袋子口張開放在地上,那只黑色的小蟬尋光爬出,在廣場被曬得熱烘烘的地磚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確認這份自由背后的誠意。
“再見啦。”我壓低聲音承諾。
孩子們的奔跑聲由遠及近,我推推紙袋催促它,觸到它的翅膀。
“嗡——”的一聲,它極快地飛到半空,盤旋一圈后,飛遠了。
原標題:《十日談 | 張雁飛:蟬意》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史佳林
約稿編輯:殷健靈
來源:作者:張雁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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