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臉埋在胳膊肘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胃里空得發疼，像有只手在里面翻攪。早上揣的半塊干硬饅頭早就消化干凈，現在喉嚨干得冒火，可桌肚里的礦泉水瓶昨天就空了。

十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也是這樣餓著。所以當周令安說 "有好事" 時，我幾乎是立刻就信了。那時我滿腦子都是校門口的肉包 —— 一塊錢兩個，二十塊能買四十個，夠我吃好幾天。

現在想來，真是蠢得讓人心寒。

后排的笑聲又起來了，帶著黏膩的惡意。有人用胳膊肘撞周令安，壓低聲音笑："周哥，記得拍照啊，到時候發群里，哥幾個給你湊紅包。"

周令安沒說話，只哼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我慢慢抬起頭，看向窗外。操場邊的梧桐樹葉子被曬得卷了邊，蟬鳴聒噪得像要把夏天撕開個口子。十年后的我，就是在這樣一個蟬鳴天，收到了醫院的診斷書 —— 胃癌晚期。

化療把頭發都掉光了，躺在病床上時，我總想起十八歲那個下午。周令安把二十塊錢拍在我手心，說 "就看一眼"，我攥著那兩張皺巴巴的十塊，手抖得像篩糠。

照片傳開后，我成了學校的笑柄。走在路上總有人朝我吹口哨，喊 "二十塊，便宜點唄"。班主任找我談話，眼神里的失望像針一樣扎人。我爸在工地摔斷了腿，家里連藥錢都湊不齊，我沒敢告訴家里，只能每天低著頭走路，像只過街老鼠。

后來我輟學去打工，那二十塊和那張照片，像烙印一樣刻在我身上。老板罵我 "賤骨頭" 時，同事竊竊私語時，我都覺得他們在說 —— 看，就是那個二十塊就能買走的女孩。

"叮鈴鈴 ——"

放學鈴聲猛地拽回我的思緒。

男生們的笑聲更大了，有人推周令安的后背："快去啊周哥，別讓小美人等急了。"

周令安站起身，背著單肩包朝我走來。他個子很高，校服拉鏈敞著，露出里面印著籃球隊標的 T 恤。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給他鍍了層金邊，看起來像個干凈明朗的少年。

只有我知道，這層金邊底下，藏著怎樣齷齪的心思。

他在我桌前站定，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走了？"

我慢慢收拾好書包 —— 其實里面只有兩本課本和一個空水瓶。站起身時，我故意把桌肚里的一個小本子碰掉在地上。

是我攢了半個月錢買的記事本，昨天剛在最后一頁寫下：周令安，賭注，二十塊，小樹林。

周令安彎腰幫我撿起來，指尖碰到本子封面時，我清楚地看見他瞳孔縮了一下。

他大概沒料到，這個平時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窮丫頭，會把這些記下來。

我接過本子，指尖擦過他的手背，涼得像冰。"謝謝。"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冷意。

他愣了一下，隨即恢復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跟我來。"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教室。走廊里擠滿了放學的學生，有人朝我們指指點點，笑聲順著風飄過來。我攥緊了書包帶，手心全是汗。

不是害怕，是興奮。

十年了，我終于等到這一天。

走到教學樓后面的岔路口時，周令安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就在前面小樹林，很快的。"

他眼里的期待幾乎要溢出來，像等著看好戲的觀眾。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這雙眼睛十年后我還見過 —— 在同學聚會上，他成了小有成就的老板，端著酒杯跟人談笑風生，提起我時，輕描淡寫地說 "哦，那個二十塊啊，早沒聯系了"。

"周令安，" 我開口，聲音比想象中穩，"你們的賭注，是二十塊，對吧？"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你要摸我，他們給你二十塊。" 我慢慢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舉到他眼前，"然后你要拍照，發群里，讓所有人都知道，季湘是個二十塊就能買走的女孩。"

是我的舊手機。早上出門前，我特意充了電，此刻正開著錄音，屏幕上的波形條還在跳動。

剛才在教室后排，他們的竊竊私語，周令安跟人說 "放心，包在我身上"，全被錄下來了。

周令安的臉 "唰" 地白了。他伸手想搶，我往后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十年前，" 我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樣子，突然笑了，"我真的去了小樹林。你給我二十塊，我解了校服扣子。你拍了照，第二天全班都叫我 ' 二十塊 '。"

他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但現在，" 我把手機揣回口袋，指尖捏著那本記事本，"我不缺那二十塊了。"

其實我還是缺。我爸還在醫院躺著，家里還等著錢救命。但我更清楚，有些東西比錢金貴 —— 比如尊嚴，比如不再被人當賭注的資格。

"你猜，如果我把錄音和這個本子交給老師，交給校長，他們會怎么看你？" 我湊近一步，看著他眼里的恐懼，"那個在籃球賽上受全校女生追捧的周令安，原來靠騙女生脫衣服拍照賭錢取樂。"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頭："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掙開他的手，轉身就往教務處走。

陽光穿過樹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金斑。我聽見身后周令安慌亂的喊聲，聽見遠處男生們的驚呼和咒罵，但我沒回頭。

口袋里的手機還在溫熱著，像揣著一團火。

這一次，二十塊買不走我的尊嚴。

這一次，該輪到他們，為十年前的齷齪，付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