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五百載光陰,凝鑄于南郭寺一軀——春秋古柏。它非靜物,而是一位緘默的智者,一位滄桑的守護者,矗立于時光洪流中,以盤虬的筋骨,見證著生命最本真的契約:自然孕育萬物,人文反哺生靈,在無盡的守望中,交織成不朽的傳奇。
自然的神工,藏于古柏每一寸肌理。同根所生的三杈枝干,是天地間無聲的箴言:向南者,枝繁葉茂,是生命對陽光雨露最精準的渴求與捕捉,是向生的本能;西北一枝,雖軀干枯槁,卻筋骨嶙峋,倔強地刺向蒼穹,凝固成與歲月抗衡的永恒姿態,這是對消亡的蔑視;最令人動容處,是北向的枝椏,竟被一株槐樹溫柔地“托舉”。那槐樹枝干虬曲,似懷揣一顆赤誠的敬老之心,特意扭轉了身姿,盤桓成圈,化為古柏天然的支撐——“孝子樹”的奇觀,非人力雕琢,乃是自然萬物間深沉的默契,一曲無聲的孝悌贊歌。更有枯洞深處,鳥雀銜來的小葉樸種子悄然萌發,根系與古柏千年老根緊緊纏繞,盤根錯節,成就“樹中樹”的奇景。這縫隙里倔強的綠意,是生命在時光斷裂處生生不息的宣言,是腐朽孕育新生的絕妙隱喻。
千百年來,人類的敬畏與智慧,亦如涓涓細流,匯入守護古柏的長河。順治年間的一方石碑,本是鐫刻廟宇重修的功德,卻在歲月流轉中,意外成為古柏傾斜枝干的承重基石。而今,粗壯的樹干已將其緊緊“擁抱”,形成“樹抱碑”的奇觀。這無意的安排,竟成了古人留給古柏最堅實的依靠。至民國,一擲七十斤白銀(彼時可易千斤白米)重修古柏圍墻,這沉甸甸的投入,是亂世烽煙中對古老生命的最高敬禮,是物質匱乏年代里精神守護的奢侈注腳。及至當代,冰冷的科技亦被賦予了溫情。
五十噸承重的鋼筋混凝土仿真樹,穩穩托起那蒼老欲折的巨臂,替代了坍塌的石柱。這鋼鐵鑄就的臂膀,是今人對“守護”二字的嶄新詮釋——它承托的,不僅是千鈞之重,更是將那份源自遠古的敬畏與責任,在鋼筋水泥的時代里穩穩延續。從石碑的偶然承托,到白銀圍墻的鄭重加固,再到現代仿真巨臂的精準支撐,輔以從人工巡護到智能監測的悄然進化……一代代人,用各自時代的語言和方式,為這株閱盡滄桑的古樹,編織著一件又一件抵御風雨侵蝕的永恒鎧甲。守護,已內化為一種穿越時空的集體自覺。
駐足古柏之下,思緒飄向千年前。詩圣杜甫,曾在此寺流寓三月。或許,我腳下的泥土,也曾浸潤過他憂國憂民的嘆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山河破碎之際,草木的堅韌深綠,成了他筆下最沉痛也最溫柔的慰藉。這古柏,是否也曾用它蒼翠的濃蔭,短暫遮蔽過詩人顛沛流離的愁緒?如今想來,我們守護這古柏,守護的豈止是一棵樹?我們守護的,是杜甫曾仰望過的同一片蒼穹下的綠意,是那份穿越千年、在草木榮枯與家國興衰間找到共鳴的心靈震顫。讓后來者亦能立于斯,透過斑駁樹影,觸摸歷史的余溫,感受那磅礴的自然偉力與深沉的人文情懷如何在此水乳交融。
自然,賦予古柏扎根大地、吞吐千年的堅韌脊梁;人類,則以綿延不絕的敬畏之心與日臻精進的智慧之力,為它續寫著生命的華章。這份雙向奔赴、綿延千年的守護,早已超越了物種的界限。春秋古柏,因此不再僅僅是植物學意義上的“活化石”,它已然升華為一個跨越時空的精神圖騰——它昭示著:真正的永恒,并非遺世獨立的孤高,而是根植于大地、仰承于天宇的自然饋贈,與人類代代相傳的珍惜守護所共同締結的——一份關于生命與文明的、不朽的根脈契約。
撰稿:郭莉莉
攝影:郝宇彤 馬蕊
(本文為蘭州財經大學商務傳媒學院2025年暑期天水實踐教學團隊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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