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麻褐大貍貓,每日里慣常伏在老屋脊青灰瓦上,如同瓦片間一塊微微隆起的苔蘚。它瞇縫著眼睛,一動不動,渾似一尊石雕——任憑身下瓦片被太陽曬得滾燙,它只管假寐,仿佛已然死去。
貍貓的耐心終于等來了一個注定的對手。一只黑羽油亮的烏鴉,起初只在高空盤旋,翅膀在青天里劃出不安的弧線。
它如一個老練的偵探,審慎地觀察著下方那團可疑的“死物”。它終于飛近了,落在貍貓旁邊,歪著頭,用那閃著銳利光芒的眼睛仔細端詳,接著試探性地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貍貓的肩膀。
貍貓紋絲不動,竟似真的失去了生命,只有肚腹隨著呼吸難以察覺地微微起伏。烏鴉又湊近些,更大膽地啄了第三下。貍貓忍得極好,連爪尖都沒動一動。
烏鴉徹底卸下了心防,它得意地踱近幾步,張開烏黑發亮的喙,準備享用這“天降橫福”。就在此時,貍貓腹內緊繃的彈簧驟然釋放——它閃電般翻身躍起,爪子劃破空氣,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烏鴉驚懼地振翅欲飛,但為時已晚。貍貓利爪牢牢攫住了烏鴉的翅膀,另一只爪子精準地扼住了它聒噪的喉嚨。
烏鴉徒勞地掙扎著,發出幾聲被扼住咽喉的、喑啞的悲鳴,如同被風吹斷的枯枝。貍貓眼中冷光一閃,尖牙利落地刺入烏鴉頸項。
須臾,烏鴉便不再動彈,如一片黑云驟然消散了生命,只留下幾根零落的黑羽,在午后凝固的空氣里緩緩飄旋。
貍貓叼著獵物,輕盈地躍下屋脊,順著山墻溜到地上。它蹲坐在老屋門前,慢條斯理地享用這段用智謀換來的盛宴。
周圍靜消消,微風輕輕吹來,陽光穿過屋檐,照亮了它嘴邊沾染的幾星深紅血跡,也照亮了它眼中那抹飽食后心滿意足的慵懶神氣。
貍貓瞇起眼,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然后,身子后傾做了個俯臥姿勢,喉嚨里滾出低沉而愜意的嗚嚕聲,仿佛在回味方才那場不動聲色的狩獵。
老屋的瓦頂重又歸于寂靜。陽光依舊,灼熱地炙烤著魚鱗般排列的青瓦。貍貓飽食之后,又悄然伏回它熟悉的戰場,重新變作瓦壟間一塊暖烘烘的“苔蘚”。
它瞇縫著眼睛,靜待下一只被“死亡”誘餌吸引而來的好奇獵物——它比誰都清楚,在這方寸的生死舞臺上,裝死非但不是怯懦的退場,反而是最精妙的進攻,是等待與爆發之間,那一道最鋒利、也最隱忍的界限。
裝死,是門藝術,更是一種潛伏在靜默里的致命刀鋒。
2004年8月8日回老家見聞錄 2025年7月24日修改并AI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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