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漢的院子,早已失去了本該有的空曠。那些他幾十年如一日攢下的老物件,層層疊疊、推推搡搡,把空地擠得一絲不剩,連天空也遮去了一半。
他把這些東西分門歸類,什么舊家具、老家電、票證、徽章、鐘表、郵票、雜項等等,顯得十分專業。
子女們每次踏進這院子,眉頭便不由自主地鎖緊。兒子目光掃過這堆積如山的“戰場”,抱怨道:“爸,您看看,這院子連個下腳的地方都快沒了!盡是些老掉牙的破爛,堆著占地方,看著堵心?!?/p>
女兒更干脆,偷偷聯系了收廢品的師傅,盤算著哪天趁父親不備,讓三輪車一股腦兒清走。
老孫頭一聽就急了,聲調都變了:“破爛?我這是金山!”他急急地用手拍打著一臺外殼斑駁的綠皮冰箱:“曉得當年多少人想買買不到?還有這縫紉機,”
他拂過積塵的金屬面板,神情恍惚:“你媽當年踩得咯噔咯噔響,全家人的新衣裳都從這針腳里出來……”
他并非不知曉外頭的風向。曾幾何時,城里新開的民俗館是熱鬧過的,那些穿著講究的干事們也登過門,帶著稀罕的神情和還算體面的價錢,拉走過幾件雕花木柜和一對石磨。
那時老孫頭心里著實得意過一陣,以為自家院里的東西,真成了被時代重新照顧的對象。
可那點微光,終究被更洶涌的潮水吞沒了,漸漸地,電話不再響起。
再后來,老孫頭自己拉下臉皮,托人輾轉去問,得到的回音總是帶著點難言的歉意:“孫大爺,現在館里地方緊,東西都堆滿了……實在收不了啦。”
是啊,民俗館也吃不下那堆成山的老物件,每次老孫頭去逛的時候,總想著如果能擴大規模多好,可現實很殘酷。
市場上,和他一樣守著“金山”的老伙計們比比皆是,舊物從回憶變作尋常,最終竟變成多余。
這些風風雨雨里走過來的人,沉浸在過去不可自拔。那些刻著溫度與辛勞的物證,如今竟成了橫亙在兩代人之間,沉重而頑固的矛盾。
老孫頭只覺得自己是個大冤種!
有天晌午,老孫頭正對著老式錄音機出神,里面沙啞的歌聲斷斷續續,像一架老風箱在喘息。
院門外忽地傳來三輪車特有的“突突”聲和吆喝:“收舊貨~舊家電~舊家具,高價收嘍!”
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到院中。正撞見女兒在院門口,和收廢品的低聲比劃著什么,手指時不時朝院內指點。
老孫頭只覺得一股血直沖頭頂,幾步跨到門口,聲音都劈了:“干啥?你們想干啥?”
收廢品的被他嚇了一跳,訕訕地笑。女兒有些窘,試圖解釋:“爸,您看這實在太多了,人家……人家也說只當廢品收,給不了幾個錢?!?/p>
“幾個錢?”老孫頭像被火燎了似的:“我這一院子的東西,就值幾個錢?”
他越說越激動,女兒和收廢品的師傅一時都噤了聲,只余下院內那些無言的舊物,靜默地包圍著這個憤怒又委屈的老人。
女兒和收廢品師傅最終訕訕地走了。院里重歸寂靜,只有老孫頭粗重的呼吸聲。他慢慢蹲下,抓著頭發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他想起當初搬回那張笨重轉角柜時,老伴還在,絮叨著占地方。
他想起綠皮冰箱第一次通電時,孩子們興奮地圍著摸那冰涼的鐵皮。
老縫紉機針頭下的布匹,曾裹住一家人溫熱的身體與貧瘠歲月里的體面。如今,連這些記憶本身,都成了堆在角落無人認領的行李。
兒子的話又刺耳地響在心上:“爸,您守著這些,太占地方了,我們以后怎么辦?”他茫然四顧,那些曾被他視作珍寶、確信會蔭庇后代的舊物,此刻沉沉地壓著地面,也壓著他的心。
經過長時間的爭吵,如今老孫頭終于和子女達成和解。他嘗試讓兒女幫自己在網上,當二手物品賣掉。
雖然生意比較冷清,但這個結果雙方都比較滿意,如今也有很多年輕人愿意接受傳統文化的熏陶。
不是掙多少錢的事情,而是可以讓老物件找到新的歸宿。黑白電視被一個攝影師買走當道具,縫紉機被手工愛好者搬進了工作室??粗鼈冎匦卤蝗苏湟?,老孫頭覺得,這些年的堅持總算沒有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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