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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杭州,遇見書店。
很多人都覺得,杭州是座神奇的城市,一面是高歌猛進的“數(shù)字之城”,一面又如春筍般生長出一家家隱于小巷弄堂里的寶藏書店。
當你走進這些書店時,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些新書店的主人,大多是“95后”“00后”。他們明明是有著“互聯(lián)網(wǎng)原住民”標簽的“Z世代”,卻像鄭愁予詩中所說的那樣,在“黃昏里掛起一盞燈”,傳承著這個行業(yè)。
如果說上一代開書店的是在“守”店,那這一代年輕人,更像是在“玩”書店,他們和他們的小店,讓這座城市的閱讀空間和文藝角落有了新的定義和精神力量。
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前赴后繼鐘情于書店這個行業(yè)呢?“Z世代”的店主們,又是怎么重新定義書店的?都市快報“深夜讀書館”聯(lián)合“杭州Discovery”特別推出傳奇書店系列,讓我們一起了解下這些店主和他們的書店吧。
第一期,我們走進主打淘中古二手書的夢蝶書店。
大二時在食堂對面開報刊亭
窗前小木牌寫著“此意悠悠”
乍聽到“夢蝶”這個店名,我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的是李商隱的詩句“莊生曉夢迷蝴蝶”,想著店主應該是個浪漫的古典文學愛好者。
起這個店名確實是因為莊子,但比起古典詩歌,店主更喜歡哲學派的現(xiàn)代詩歌。
店主姓楊,1996年出生,不過朋友們都喜歡喊他“瓜叔”。第一次電話聯(lián)系采訪時,他就吟誦起了詩人楊牧的《星問》:“星子在西天輝煌地合唱,雨水飄打過我的墓志銘,春天悄悄地逝去……是誰輕叩著這沉淪的大地?”
“瓜叔”說,他當時真的被這首詩輕叩到了,于是就開啟了追夢之旅。
雖然開書店的時間不長,但“瓜叔”掐指算了算,他已經(jīng)賣了9年書了。
“瓜叔”是安徽蕪湖人,2019年從安慶師范大學畢業(yè)。2016年上大二的時候,就在大學食堂對面開了個報刊亭。
在大學好友的記憶里,“瓜叔”這個報刊亭開得很隨性,營業(yè)時間永遠捉摸不透。賣的書品種倒不少,瓜叔從市區(qū)一位批發(fā)商阿姨那里六折進貨,帶到學校報刊亭八折賣出,遇到有緣的同學就胡亂打折,順便聊聊人生和理想——報刊亭窗前掛著個小木牌,上面寫了四個字“此意悠悠”。
小小的報刊亭似乎成了他交友的窗口,他甚至送出去數(shù)十把報刊亭鑰匙,“忽悠”不少學弟學妹去報刊亭免費看書幫他賣書。
這個模式也延續(xù)到了今天的夢蝶書店。瓜叔說,如果有讀者上門,剛好自己的店沒有開,門上有緊急聯(lián)系電話,有人打過來,他就告訴對方,自己的鑰匙藏在哪里,就讓對方自己開鎖進門,自助當“一日店長”,看到喜歡的書,就自己下單。
他說得淡然,我聽著心驚:“你不怕店里丟東西???”他用一貫的語氣,拖長尾音慢悠悠吐了句:“這,怕啥!”
為了尋找夢想來到杭州
最終開了這家二手書店
為什么會離開安徽,來杭州開書店?
“瓜叔”學的是法律專業(yè),畢業(yè)后也干過法務。漸漸他發(fā)現(xiàn),自己內心還有一個遠行的夢想。
2021年,他完全沒有想好要做什么,便拖著行李箱,興奮地直奔杭州這座充滿夢想和生命力的城市。
在朋友介紹的一家唱片店里,瓜叔幫忙喂貓飯、整理倉庫,做義工看店,就算先安頓下來了。這家唱片店也賣一些二手物品,包括一點舊書。漸漸地,熱愛閱讀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二手書產(chǎn)生了興趣。
剛好那年有朋友租了個倉庫賣黑膠唱片,于是,他便和人家搭伙拼著賣點舊書。他記得第一本從朋友那收來的書是——王小波的《我的精神家園》。更多的舊書,主要從網(wǎng)上收購。
2023年,瓜叔在城西愛蓮街開出了“夢蝶書店”,終于結束了他兩年多來四處擺攤的日子。去年夏天,因為一場意外的火災,夢蝶成了“火蝶”。后來,他就把店搬到了城南鼓樓附近的撫寧巷。
“人生是一場濁水漂流。”聊久了便會習慣,“瓜叔”說話時不時夾雜著幾句詩句。似乎覺得不太妥,他還力薦店里能說會道的一位店員小姐姐接受采訪。
我一度以為他是社恐。誰知,后來在天目里的一場市集上,我們再次見面,他又變了個樣,一杯咖啡的時間,幾乎全是他一個人在滔滔不絕,語速極快,思維跳躍。好幾次,我不得不插嘴喊停:“且容我理理思路!”
然后,我們聊了一個關于“瓜叔”的八卦——他開店起家的書,是和收廢品的斗了一番,才搶到一批差點被當成廢紙賣掉的二手書,足足有1000多本。
和廢品站老板“搶書”的故事
因為一張便箋刷爆社交網(wǎng)絡
這1000本書的故事,不久前曾刷爆了社交網(wǎng)絡,起因是“瓜叔”親筆所寫的黃色賣書便箋——
“瓜叔”親筆所寫的賣書便箋
“本店絕大多數(shù)書的目錄來源于2021年,在拱墅區(qū)偶然收得一個王大爺?shù)臅?/strong>。據(jù)其書里的東西判斷出來,其為杭州某工廠工人,80年代函授漢語言專業(yè)。一生最遠去過五臺山。但是在30平方米的房子里,堆滿了從東歐到蘇聯(lián),從西歐到美洲,從西非到東南亞,從中國古典小說、詩詞到新詩的一千多本書。其去世以后,兒媳婦以公公的書都是黃色小說為由,叫來收廢品的和我,不忍這些書淪為紙漿,通過跟收廢品的打了一架,并且給了收廢品的錢,晚上叫朋友去收廢品的店里買等方法,拿到其生平所有的書,并且做成書目,把他一生對文字的熱愛傳遞給更多喜歡書的人?!?/strong>
有些自媒體為了引流,甚至用上了各種勁爆的“標題”,“兒媳發(fā)現(xiàn)已故公公的1000多部‘那種小說’”“杭州王大爺一死,兒媳立馬把他收藏的1000多部‘有色小說’賣了廢品”。
這下,網(wǎng)友更上頭了。那段時間,就連我們報社同事刷到了,都在問:“這個故事是真的嗎?”
談到這件事,“瓜叔”有些委屈。“網(wǎng)上火的是便箋本身。有次市集上,為了方便賣書,我手寫了這張便箋放在攤位上,被網(wǎng)友拍到傳上去了。但大家都是看熱鬧圍觀故事,便箋上也看不出是我們夢蝶書店,有些網(wǎng)友攻擊說我們書店編故事引流,就有些過了。其實這個事件,對我們書店銷量并沒有帶來多大促進?!?/p>
雖然已經(jīng)過去幾個月了,但“瓜叔”依然很介意網(wǎng)上的質疑。他當著我的面,翻著手機,找出了不少收購那批書前后和朋友的聊天記錄?!澳鞘?021年,王大爺?shù)募胰送ㄟ^閑魚找到我,想把書處理給我。當時我在閑魚上掛了收購二手書的鏈接。那家人此前還喊了廢品收購的,想雙方比價。這才有了我和收廢品的搶書的橋段?!薄肮鲜濉边z憾地說,“只可惜,閑魚買賣雙方的聊天記錄沒有了,平臺只能保存三年?!?/p>
一本舊書藏著一段記憶
也刻下了普通人的生命歷程
他回憶四年前的往事?!爱敃r接到王大爺子女的電話,老人已經(jīng)離世。子女打算賣掉老人在拱墅區(qū)的老房子,需要清空他的藏書。他們翻出一本《金瓶梅》,以為所有的書都是‘小黃書’,覺得沒什么價值,想全部處理掉。等我趕到時,發(fā)現(xiàn)滿地的書,第一眼就看到了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小說《情人》,這是王小波非常推崇的經(jīng)典翻譯作品,一下子吸引了我。我一本一本翻看,發(fā)現(xiàn)王大爺?shù)拈喿x興趣極廣,歐美小說、蘇聯(lián)小說、中國古典文學、現(xiàn)當代小說,養(yǎng)生健康書籍,統(tǒng)統(tǒng)都有。簡直就是個二手書寶庫。”
面對滿屋子舊書,收廢品的也不肯放棄,最終經(jīng)過幾輪大戰(zhàn),“瓜叔”和收廢品的老板,以4.5元一斤的價格平分了1000多本書。
“瓜叔”還是覺得可惜,他又找了幾個朋友,“殺”去廢品收購站,高價回購了另一半書。于是才有了這批完整的藏書。
這1000多本書,藏著王大爺一生故事。
“我和朋友用好幾天時間整理王大爺?shù)臅?,從他留下來夾在書頁里的票據(jù)、筆記、借書卡里,找出蛛絲馬跡,拼湊出他的人生軌跡。比如他夾了一張五臺山的門票,就推斷這可能是他一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旅行?!薄肮鲜濉狈治觯皬慕钑?、筆記來看,王大爺應該是個工人,上世紀80年代他還接受了函授學習漢語言,他喜歡泡圖書館,有一份手抄的《聲律啟蒙》,可能是太喜歡又不舍得買。他的書幾乎每本都有反復翻閱的痕跡,而且版本考究,連《金瓶梅詞話》讀的都是香港太平書局的版本。他的書很多版本到今天都是珍藏絕版。比如有一部大爺收藏的影印本《明容與堂刻水滸傳》,一次擺攤市集上,有位大哥一眼看到,出價400元搶走了。對方告訴我,這是中國古代版畫的巔峰收藏作之一,大爺?shù)倪@套雖然只是影印本,但看得出,選書眼光獨到?!?/strong>
這批藏書,四年間早已賣得差不多了?!坝行┨貏e喜歡的,我會留下,有些被同樣喜歡的讀者挑走了。說實話,可能有人覺得我說得太文青太理想化。但大爺?shù)哪桥貢?,確實影響了我后來的閱讀版圖,比如他留下的楊牧、痖弦的詩歌,施叔青的小說,聶華苓的散文,都成了我現(xiàn)在非常喜歡的文學作品?!薄肮鲜濉闭f,“人走了,書還在。有時候我在想,每賣出一本書,就有更多的人可以把大爺愛書的記憶和故事傳遞下去。就像網(wǎng)友評價的,‘因為舊書,一位普通老人的故事為人所知。他未曾遠行,但書籍卻早已帶他見過整個世界?!?/strong>
一本舊書,藏著一段記憶,也刻下了普通人的生命歷程。在夢蝶書店,因為一本本二手書的輪回和流轉,就這樣無意間串聯(lián)起了歲月。
希望始終帶著詩意與友好
與愛書人一起建造理想中的書屋
“瓜叔”透露,他還淘到過更厲害的一批藏書,主人是一位戲劇藝術界的名人、蓋叫天的弟子陳幼亭。
蓋叫天弟子陳幼亭的藏書
這幾年,因為不斷收到老人收藏的二手書。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每位老人的去世,都是一座圖書館的崩塌——“我到處擺攤,因為看到我賣二手書,甚至有老人要了我的聯(lián)系電話,怕死后自己的書得不到妥善處理,提前賣給了我?!?/strong>
前幾年,家住杭州外東山弄的陳幼亭教授去世了,人走了,書怎么辦?家人又不在杭州定居,于是,陳老的子女通過網(wǎng)絡找到夢蝶書店,想托付陳老生前的藏書。
“我們走進陳老家中的時候,4000多本書,堆了一屋子,老房子里的地板都快被壓塌了。而且每一本都包上了書皮,用毛筆工工整整在封面和書脊上寫了書名和作者。”“瓜叔”說,“盡管都是舊書,但看得出主人生前對它們的保護,這些書的成色和品相都極佳,還有不少絕版書和孤本。通過藏書,幾乎能了解一個人的一生。陳老愛淘舊書,會在書中夾上購書發(fā)票,他的喜好非常明確,文學、哲學、戲曲和戲劇。僅僅是看到這些書,就仿佛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在書房里,打開一盞夜燈,獨自翻閱愛書,遨游在自己廣闊的精神宇宙的?!?/p>
收到這批珍貴的藏書,仿佛是承接下了一位老人沉甸甸的人生之托。“瓜叔”特地在夢蝶書店,為它們設了一塊閱讀區(qū)域,希望有緣人能來讀一讀,讓人與好書的緣分能繼續(xù)下去。
正是這種想法,讓“瓜叔”堅持把書店開了下去。
“我不開了,不開了?!边@句話是“瓜叔”的口頭禪。他說開書店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很多次他都想打退堂鼓,“目前只靠書店本身的收入肯定是不夠維持開銷的。所以我一直在跑市集,光一年算算,都要跑起碼一兩百個集市。有時候在零下兩三度的集市挨凍,回來就發(fā)燒;有時候擺攤遇上暴雨,為了護住書不被淋濕,自己反而變成落湯雞,可惜最后還是擋不住暴雨沖垮攤位……”
盡管如此,每次當“瓜叔”在自己書店里舉辦的觀影會、讀書會、搖滾派對、朋克音樂、詩歌分享、法律沙龍、劇本朗讀等活動中,看到書迷讀到擊中內心的文字而激動,又會給自己偷偷打氣,一定要撐下去,不能讓期待“夢蝶”的讀者失望。
“相信每一間書店都會長成自己的樣子。”“瓜叔”說,“我的書店,能在你迷失的生活中,幫助你尋找到一處可以偷偷燃燒的地方,就夠了。”
“我從海上來,浪聲滿袖。”他又吟起了詩,“我們像蝴蝶那樣,像火苗那樣,模糊地流動,微弱地燃燒,具體地建設,不斷地壯大。希望始終帶著詩意與友好,與杭州的愛書人一起建造理想中的書屋?!?/strong>
橙柿互動·都市快報 記者 潘卓盈
編輯 肖旭
審核 潘俐 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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