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老舊的紗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許明遠蹲在閣樓的角落里,輕輕拂去一個鐵皮箱子上的灰塵。箱子表面的紅漆已經剝落,露出斑駁的銹跡,但那個畫的小小愛心依然依稀可辨——那是妻子淑芬四十年前隨手畫的。
"爺爺,您又在這兒翻什么古董呢?"十五歲的小晴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爬上閣樓,校服裙擺上沾了幾根蛛絲。她皺著眉頭打量這個堆滿雜物的空間,"拆遷隊下周就來了,這些破爛該扔就扔了吧。"
許明遠沒有立即回答。他顫抖的手指撫過箱扣,隨著"咔嗒"一聲輕響,塵封的時光撲面而來。最上面是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他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淑芬扎著兩條麻花辮,懷里抱著剛滿月的兒子。背景是百貨商店的櫥窗,里面孤零零擺著臺黑白電視機。
"那時候買不起電視機,我們就在櫥窗前站了一整晚,看完了《紅樓夢》大結局。"許明遠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軟而沉。照片背面用藍色鋼筆寫著日期:1980年5月12日。
小晴湊過來瞥了一眼:"畫質肯定很差吧?現在我們家的8K電視都比電影院清楚。"她隨手撥弄著箱子里的物件——掉了瓷的搪瓷杯、磨出毛邊的紅圍巾、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糧票。當她拿起一個生銹的鐵皮青蛙時,發條突然松動,青蛙在木地板上蹦跳了兩下,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這是你爸爸三歲時的生日禮物。"許明遠撿起青蛙,用袖口擦了擦,"當時玩具緊缺,我偷拿了車間報廢的彈簧,淑芬熬了三個晚上才做成。"
小晴撇撇嘴:"現在誰還玩這個?手游里什么寵物沒有。"她踢到個硬物,低頭發現是把木柄開裂的鍋鏟,"這總該扔了吧?都爛了。"
許明遠卻像捧著珍寶般接過鍋鏟:"79年冬天特別冷,淑芬就是用這把鏟子,拿最后半兩油炒了盤白菜幫子。"他拇指摩挲著焦黑的鏟面,仿佛還能聞到當年那縷油香,"我們分著吃,她總把菜心夾給我。"
閣樓忽然安靜下來。遠處傳來樓下裝修隊的電鉆聲,尖銳的噪音中,小晴發現爺爺渾濁的眼里閃著水光。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這些"破爛":褪色的電影票根、磨圓的玻璃彈珠、用鐵絲修補的搪瓷杯......每件物品都在陽光下投下小小的陰影,像無數個被珍藏的昨日。
"其實......"小晴蹲下來,指尖碰了碰那疊糧票,"您留著這些又不能換錢。"
"能換。"許明遠從箱底抽出本線裝筆記本,翻開其中一頁。泛黃的紙頁上是淑芬娟秀的字跡:"今日用布票給明明換了件新襯衫,他穿上像棵小白楊。雖然把我那條藍裙子改了,但值得。"日期是1983年6月7日。
陽光忽然移動了角度,照亮了筆記旁邊用紅墨水畫的簡筆畫:一個小男孩在轉圈,裙擺改制的襯衫下擺飛揚如蝶翼。小晴突然認出,畫里那件襯衫現在正穿在爺爺身上,領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您一直穿著?"
"穿著它,就像你們年輕人說的......"許明遠笑著眨掉眼里的霧氣,"能觸發回憶。"
樓下傳來搬運工的喊聲。許明遠輕輕合上箱子,卻見小晴正把鐵皮青蛙放進自己書包。"我想...帶回學校做手工作業。"她別過臉,耳尖微微發紅,"反正您也要處理舊物。"
許明遠沒拆穿孫女笨拙的體貼。他抱起箱子時,一枚銅鑰匙從縫隙滑落,在地板上轉了幾圈。那是他們第一個家的鑰匙,如今那棟筒子樓早已變成購物中心。但此刻,陽光把鑰匙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小晴的球鞋旁邊。
"爺爺,"小晴突然拽住他的衣角,"教我修那個搪瓷杯吧。用鐵絲......就像奶奶那樣。"
許明遠望著孫女亮晶晶的眼睛,恍然看見四十年前淑芬在燈下纏鐵絲的模樣。窗外,一朵玉蘭正落在拆遷公告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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