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鄭皓元 趙雪瑩|實習生

主編 |陳俊宏

線下商超行業的頹勢仍在繼續，在接受胖東來調改超半年后，2025年1月15日，永輝超市發布2024年年度業績預虧公告，2024年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為-14億元，這意味著四年時間永輝超市累計虧損超100億。

據證券機構測算，永輝超市單店改造成本或超800萬元，以目前投入整改的41家門店計算，整改支出約為3.28億。2025年，永輝超市將進一步整改20家店，范圍覆蓋15座城，若單店調該成本不變，2025年整改20家店需支出約1.6億元，全年若完成200家調改，成本或超16億元。這將導致短期現金流壓力劇增。以鄭州信萬廣場店為例，調改后日銷一度暴漲13.9倍，但8個月后增速回落至8.2倍，部分門店甚至回歸調改前水平。

東吳證券消費零售行業首席分析師吳勁草向網易財經表示，“中國商超的核心問題不是模式，而是品牌力。永輝將多年問題歸結于模式，實際上新零售模式并沒有多特別，而是品牌力強。”中國連鎖經營協會調查顯示，2024年57.4%的超市企業銷售總額同比出現下降，行業整體回暖趨勢仍不明顯。

“胖改”模式難解“失血”困局

2024年，永輝超市最大的動作就是學習胖東來的品質零售路線，陸續啟動多地店面調改，整改內容涉及員工薪酬、賣場布局、商品結構、服務提升等多個方面。

為加速降本，永輝超市2024年已關閉約220家低效門店，并計劃于2025年繼續調整其尾部門店，預計再關閉約200家門店。公開資料顯示，2025年春節前，永輝超市共計在18個城市開設了41家胖改店，占門店總數的5.28%。

網易財經在北京石景山店走訪發現，賣場布局方面，其拓寬了購物通道，新設胖東來自有品牌專賣區，引入大量胖東來自營商品（如“DL”系列），烘焙、熟食等品類，還新增多項標有“永輝優選”標識的自有品牌。

“胖改”門店落地初期確實不負眾望。公開數據顯示，全國首家調改門店鄭州信萬廣場店營業首日客流翻5.3倍，日均銷售額翻13.9倍。北京石景山店調改后單日銷售總額達170萬元，超過調改前日均銷售6倍；深圳卓悅匯店日均消費客流約為調改前4.2倍，日均銷售額約為調改前8倍；西安中貿廣場店開業前兩日日均銷售額達160萬元，約為調改前的8倍。

然而，新鮮感過后，其“胖改”門店的熱度正在下降。公開數據顯示，鄭州信萬廣場店，重新營業日均銷售額增長13.9倍一度飆升至200萬，但據相關機構調研，其9月日均銷售額增長降至8.3倍，10月進一步降到6.3倍-7倍左右。永輝第二家調改店成都錦江文華廣場店也被爆出客流不及預期，僅在2個月的時間就從初開業時的人潮洶涌到歸于平靜。

有員工向網易財經透露，整改前兩個月客流較多，現在客流量少了大概一半，目前店內胖東來的產品更受歡迎，許多顧客專程來買。其指出，“胖東來產品缺貨，永輝這邊有一定貨源，已出現加價代購的情況，代購的人一車車買，現在已經有部分（胖東來）熱銷產品斷貨了，不得不采取會員限購機制。”

據相關證券機構測算，完成一家門店改造或超800萬元，永輝超市全國調改項目組負責人表示，2025年預計調改100家門店，按此計算企業門店改造成本或超8億元，此外，門店改造時間約在20-50天左右，閉店整改期間企業還會喪失部分營收，支出壓力將進一步加大。

轉型支出帶來的成本壓力也進一步反噬其盈利能力。2024年5月調改之前，永輝2024年一季度毛利率為22.85%，隨后其毛利率開始下滑，2024年上半年及2024年三季度，其毛利率分別為21.58%和20.84%。

與此同時，閉店帶來的資產減值損失也在激增。據東吳證券披露，2023年，永輝坪效為0.99萬元，相比2019年下降約21%，達到近年來最低值。在2024年已關閉約220家門店的基礎上，永輝超市預計于2025年再關閉約200家尾部門店，永輝對年底持有的長期資產進行減值測試，根據初步測算，2024年度公司預計將計提長期資產減值約2億元。

閉店與調改的雙重失血，讓其儲備現金變得緊張。財報顯示，永輝超市2024年三季度的儲備現金（貨幣資金）僅為38.46億元，同比下滑43.30%。若持續虧損，永輝手里的資金預計只能撐3年。

為盤活資產，永輝超市在2023-2024年間四次賣資產，但截止目前仍有大額款項資金未能收回。公開資料顯示，2024年12月3日至17日，永輝超市子公司重慶永輝減持全部持有的中百集團股份，出售金額約為4.4億元；2024年4月，出售永輝云金65%股權，轉讓總價為3.36億元；2023年12月，永輝超市以45.3億元出售萬達商管股份，占萬達商管總股本的1.43%；2023年12月，以8億元出售紅旗連鎖股份，占紅旗連鎖總股本的10.00%。其中，出售萬達商管股份已收到股權轉讓款8.91億元，仍有36.39億元的款項未收回。

調改門店的邊際效益遞減明顯。國金證券數據顯示，夜間配送等新業務雖貢獻15%-20%營收，但配送成本（騎手費+人工）吞噬利潤，福州試點倉單夜毛利僅2200元，扣除成本后幾無盈余。加之員工五色卡扣分制度引發不滿，薪資漲幅被罰款抵消，員工流失風險加劇

從“生鮮之王”到轉型困獸

永輝超市曾被視作“中國沃爾瑪”，上市前十年一直穩坐生鮮之王與資本寵兒之位。

生鮮品類的差異化布局，是永輝超市發家的核心競爭力。早期，由于生鮮產品保質期短、容易腐爛和報損率高，大多數超市主要以包裝食品和日用品銷售為主。2001年，乘著“農改超”政策的時代春風，永輝超市敏銳的抓住市場上生鮮經營這一缺口，創新性地建立起以生鮮為主，百貨、服裝為輔的商品結構，減少中間環節，保證生鮮產品的新鮮度和價格優勢。2010年登錄資本市場并成為“生鮮第一股”。

2016-2017年，其生鮮業務收入占比超45%，毛利達13.54%，遠超行業平均水平。通過“農戶直采+全球采購”模式，永輝繞過中間商，將采購成本降低約30%，并建立覆蓋17省的物流網絡，實現生鮮高周轉率，這一策略精準切入中國農貿市場低效痛點，成為引流利器。同時永輝通過“紅標店（基礎賣場）+綠標店（精品超市）+永輝生活（社區店）+超級物種（餐飲零售融合）”的組合拳多業態擴張快速搶占市場，在傳統零售衰退期保持年均兩位數的增速，截至2020年，永輝超市營收達到932億元，市值超千億，門店規模達1017家，正式進入“千店時代”。

然而，激進擴張也為后續的財務壓力埋下隱患。2017年，其資產負債率尚為37.91%，但此后持續攀升，至2023年已高達88.6%。2016-2019年，其新開超500家店，但老店同店銷售連年下滑，2018年單店坪效同比降7%。2020年，永輝超市營收增速首次降至個位數，2021年由盈轉虧，營收連跌三年至786.4億元，降幅13.64%，凈利潤也連年虧損。財報顯示，永輝超市2021年至2023年三年合計虧損額89.6億元。

據了解，疫情期間永輝超市全國超30%門店曾短期停業，2022全年客流量同比下滑約12%，單店日均銷售額跌破10萬元。期間，“生鮮+餐飲”的高端業態超級物種因定位偏差與成本實控于2021年關停，同期試點的倉儲會員店初期日均銷售額雖增長139%，但因供應鏈未適配于2023年后擴張停滯。引以為傲的生鮮“引流利器”遭遇社區團購的沖擊，“農超直采”模式在社區團購的預售制面前失去效率優勢。后者通過“零庫存+次日自提”將生鮮損耗降至1%，而永輝仍需要承擔3%-4%的損耗成本，此外，KA模式以來導致商品弱化，2022年淘汰SKU時毛利率短期下滑。

據媒體此前報道，美團優選、多多買菜等平臺以低于20-25%的價格搶奪市場，2020-2022年分走永輝約30%的生鮮份額。財報顯示，2022年永輝生鮮品類收入同比下滑9.8%，毛利率降至12.3%，創十年新低。

生鮮損耗率上升疊加履行”保供穩價“的社會責任至防疫支出激增，其2022年毛利率同比下降1.2個百分點。同時，閉店潮導致長期資產減值集中爆發：2022年計提閉店減值4.4億元，長期股權投資減值6億元，合計占全年虧損額的38%。盡管永輝2022年線上銷售額達159億元（占比17.7%），但履約成本高企導致線上業務虧損4.4億元。對比盒馬鮮生線上占比超60%、叮咚買菜前置倉模式的高效周轉，永輝的“到家+到店”雙線協同能力明顯不足，最終導致大規模閉店和資產出售。

東吳證券分析師此前曾預測永輝超市2024年歸母凈利潤虧損在5.22億元左右，但2024年業績預告顯示，永輝超市2024年度預計歸母凈利潤-14億元，虧損同比擴大5.26%，扣非凈利潤-22.1億元，虧損同比擴大11.61%，負債率攀升至87.14%，遠超券商預期。

業績頹勢之下，永輝還面臨外部股東減持及內部人事變動的“內憂外患”。在“胖改”前不久，永輝曾于4月27日發布《關于免去公司高級管理人員的公告》，宣布免去吳光旺、林建華的公司副總裁職務。與此同時，股東也頻頻減持套現，2024年4月16日至2024年7月12日，宿遷涵邦通過集中競價減持股份90,750,300股，套現約2.3億元。2024年7月8日至2024年9月10日，京東世貿通過大宗交易減持永輝超市102,779,000股，套現約2.1億元，這也是京東入股9年來首次減持永輝超市。

截止2024年三季度，永輝資產負債率高達87.14%，流動比率僅0.78，償債壓力巨大。名創優品62.7億元入股后，永輝股價在2024全年暴漲近125%，市值超500億元。然而，與京東當年9元/股的收購價相比，此次收購每股均價僅為為2.35元/股，不到當年的三分之一。雖試圖通過聯合采購降本，但協同效應尚未顯現。

靈獸傳媒創始人陳岳峰向網易財經表示，永輝“胖改”店會帶來一些成效，大力調整商品結構，增強購物體驗，砍掉繁雜的SKU，同時關閉不盈利的店及時調整策略，注重單店效益和商品運營能力，是全行業該做的事。在供應鏈方面，到底是要自有品牌占主導，還是與供應商或廠商合作占主導是困擾零售行業的問題，永輝應該在兩者間找到平衡或及時作出選擇。

行業困獸之斗與未來出路

自1995年家樂福進入中國市場以來，中國現代零售業走過了波瀾壯闊的30年。隨著線上消費與新零售業態以破竹之勢成為主流消費范式，傳統零售業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轉型陣痛期。陳岳峰向網易財經表示，“大賣場目前的運營模式和商品結構都遠落后于新消費需求變化，整體業態在中國市場的生命周期進入不可逆的萎縮階段。”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4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48.79億元，比上年增長3.5%。按零售業態分，其中百貨店、品牌專賣店零售額分別下降2.4%、0.4%，傳統百貨店這種實體零售模式的競爭力出現下降。

隨著市場巨變，傳統零售企業集體陷入“沉淪期”，業績下滑、單店坪效萎縮、線上化滯后、閉店潮席卷全國。公開資料顯示，人人樂2021-2023年間連續虧損，三年虧損額超18億元，面臨退市危機。大潤發的母公司高鑫零售2024年實現營收725.67億元，同比減少13.3%，年內虧損高達16.68億元。家樂福中國2021-2023年三年連續虧損達67億元，截至2024年底中國大陸門店僅剩4家。沃爾瑪中國同樣經歷“關店潮”，近五年來關店超百家。

零售對于大賣場尤其是傳統商超的市場蠶食更加厲害，因為消費者在疫情三年已經被阿里、京東等電商培育，形成了購物路徑的依賴，如線上購物送貨回家、30分鐘達等。而傳統商超解決了商品質量問題，解決不了配送時效，或售后服務等問題。一是沒有互聯網基因，二是沒有專員運營，線上業務的短板影響較大。陳岳峰表示。

東吳證券消費零售行業首席分析師吳勁草向網易財經表示，“中國商超的核心問題不是模式，而是品牌力。中國商超沒有沒有定價權，大部分商超賣的是別人的品牌商品，自有品牌程度不夠強。”

其指出，永輝將多年問題歸結于模式，從而不斷嘗試新模式（轉型），但像山姆、胖東來等（新零售）模式（相較于傳統模式）沒有什么特別的，但品牌力強。而及時零售、會員制等屬于細節打法，并不是核心。

據了解，永輝等傳統商超較依賴低門檻流量，“大而全”的貨架策略反而面臨滯銷負擔，同時客單均價不足百元，單店坪效下滑讓企業難以覆蓋運營成本。

而新零售企業則通過商品力重塑競爭壁壘。山姆通過“嚴選模式”將SKU從3萬壓縮至4000，并聚焦爆品打造，其自有品牌Member’s Mark占比超30%，瑞士卷、榴蓮千層等單品年銷超10億。胖東來同樣聚焦爆款品類打造，2024年其170億的銷售額中珠寶貢獻了約15億，茶葉貢獻約6億。

此外，山姆中國通過260元會員費篩選高凈值客群，在成本與效率的雙重絞殺中殺出了一條蹊徑。其依托規模化采購降低商品成本，實現“低毛利高周轉”，2024年，其毛利率僅11.3%，但會員續費率超80%。Costco則以“極致性價比”策略，將茅臺、愛馬仕等稀缺商品作為引流工具，形成差異化心智。

與此同時，一場全渠道融合的場景變革被拉響。盒馬通過“線上訂單+前置倉”模式重構履約效率，30分鐘達訂單占比超70%；山姆則通過“郊區倉儲店+全球購電商”覆蓋全場景需求。反觀傳統商超“倉店合一”的模式不僅供應鏈數字化滯后，配送成本也居高不下。

陳岳峰認為，“新零售的會員店承接了高端消費下行的部分消費者，優勢在商品鏈和供應鏈上，特別是商品運營及營銷能力是傳統商超無法比的，但其市場需求有限，例如一線城市能有十幾二十家會員店基本就是滿負荷運行了，市場飽和下還繼續擴張就會陷入無限內卷，大賣場就是因同樣原因陷入現在的困境，但兩種業態未來是能并行的，兩者針對的目標群體不同，中國市場未來可能不需要太多大賣場，而是需要更有性價比或質價比且對消費人群能精準分層的創新業態，比如折扣店、專業店等，從原來的大賣場中細分出來的創新業態。制造型零售未來會有廣闊的發展空間，同時，企業現在最迫切的是找到自己的特色，尤其是如何經營用戶，影響用戶心智，讓他們青睞品牌貨企業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