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這地方,向來以一種特立獨行的方式孤立運作,與外界的規矩大相徑庭。
在這里,坑蒙拐騙與樂善好施并向行駛,在這里,騙子替人紋身,和尚給人算命,窮途末路的逃犯幫人找尋丟失的尿素口袋。在這里,太陽底下有污穢的陰影,月光之下有淳樸的炙熱,在這里,偉大的不一定偉大,渺小的不一定渺小。而這里的飯店,也正秉持著火車站獨有的性格,戲耍著每一個旅客舌尖的心智。
經常有人說,火車站附近的飯店,如何如何難吃。他們說,包子里有石頭,魚香肉絲里有雞皮,鋪蓋面里面有棉絮,如此這般,如此種種。要我說,他們根本沒有吃懂。
我在駐馬店火車站附近吃過川菜,他家特色是狗不理包子。也在眉山火車站附近吃過河粉,他家的河粉里面有螞蟻。實際上,我在每一個我去過的火車站消費食物,我喜歡在火車站附近吃飯。根據我的經驗,你要是專注于食物的味道,那你就喪失了對這一菜系的評判能力,落了下乘。在火車站,你要吃的不是味道,你要品嘗的是孤獨,孤獨,或者某些更加悲傷的情感,吃的是這個,懂嗎?
火車站總是充滿了孤獨與憂傷。在這里,人就要離開一個地方,前往另一個地方了,哪怕目的是為了團聚,也常常便隨著離別,再見了,某個人,我就要走啦。而這種游離在空氣中的不安,正是導致了火車站底色異常的元兇,這也包括了那些所謂難吃的菜。
所以,你要吃的就是這份難吃。這一株沒炒熟的油菜,致敬正在送別兒子的父親,他心中肯定跟油菜一樣苦澀,這一盤沒放鹽的炒飯,致敬跟男孩吻別的阿姨,她準會在未來的日子里,感到生活無滋無味,味如嚼蠟。至于這口漂浮著不明雜質的假白酒,則致敬已被警方按倒在地的飛車賊,當他出獄,今天的一切,對他來講,可能就像自己喝多后的一場夢。
是呀,那些壓抑的,充沛的,顛沛的,孤獨的情感,在一聲聲的報號聲中,在哐當哐當的火車進站聲中,在假意不在乎的再見聲中,像水一樣流淌在火車站,風一吹,就流進了食物之中。所以別怪廚師亂搞,你去那附近炒菜,你也別扭。
在火車站附近吃東西,很危險,不是因為食物,而是因為食物帶來的預言。多少人在火車站附近吃肥腸粉,然后在漂浮于表面的熟糞上面,預見到了自己注定坎坷的一生。在沉思片刻后,還不是只有把熟糞撇開,繼續吃,吃剩下的,吃完就要上路,朋友們,我就要遠行啦,祝你們一切都好。
我第一次用這種視角來觀察火車站餐飲,還是在二十多年前,是樂山火車站附近的一個飯店老板教我的。
那天我才下火車,餓得不行,就隨便找了家蹺腳牛肉,點了份單人套餐。等菜上來后,我吃了兩口,感覺沒對,就馬上說,老板,你這牛肉發苦了!老板走過來,挑起筷子,試了一口,然后說,不好,火車站里面,有人剛分手了!
而我看著手機里她發剛過來的訣別短信,終于知道了這個菜系存在的意義。
不要嫌棄火車站附近的飯店難吃,這些菜,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品的,像一首詩,像一本書,像一首歌,它唯獨不像一道菜——每當我在火車站吃到這些玩意兒,我就拿上面那套騙自己,相信我,挺有用的。
轉自:bee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