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會是南京”這個老梗,在如今的地域笑話大亂斗里,可能只能打零分。
但對一部分安徽城市來說,這不是玩梗,而是生活的日常。
比如說,在安徽省的最東邊,就有一個小小的“拳頭”,伸進了江蘇腹地。被稱作安徽在江蘇“飛地”的天長,東鄰揚州,北接淮安,南壤南京六合,很像是安徽養在江蘇的“娃”。
01安徽最東的城市,和江蘇更親
有人調侃說,最愿意承認自己是江蘇人的,恐怕是天長人,要不然怎么連天長人張近東在南京辦的電器企業,都叫“蘇寧”。
的確,地理位置深入江蘇的天長,在很多方面,都和揚州、南京等江蘇城市更相似。
天長市位于安徽省滁州市東部,像一塊“突出部”嵌入江蘇 / 地圖底圖來源:安徽省自然資源廳
距離的感受是最直接的。天長市到南京大概80多公里,到揚州大約60多公里,開車也就一小時的事情。但要是到安徽省會合肥,則要開上兩百多公里。等到寧淮鐵路(安徽段)建成后,天長站到南京北站,估計只要十五分鐘[1] 。甚至,南京祿口國際機場,在天長的天康大道上設立了“城市候機樓”,天長人可以一站式從天長到南京坐飛機。
文化認同上,天長也和江蘇更親。天長方言屬于江淮官話洪巢片[2],和揚州話聽起來基本一致。天長的地方戲曲,也一直都是揚劇。
天長的地方戲曲是揚劇,與江蘇有深厚的文化親緣 / 視覺中國
從歷史淵源來講,天長最早的確隸屬于揚州。
《天長縣志》記載,天長正式置縣是唐玄宗天寶元年(742)。開元十七年(729),為紀念玄宗李隆基的生日,將每年的八月五日定為千秋節,并于天寶元年(742)“割江都、六合、高郵三縣地置千秋縣”。天寶七年,改千秋節為天長節,千秋縣隨之易名天長縣,屬淮南道揚州[3]。往后有近千年的時間,天長的所屬都沒有變過,到康熙六年才劃歸安徽省。
天長市護國寺,園林式建筑風格,有揚州古建筑的影子 / 圖蟲創意
即使劃歸了安徽,天長和江蘇的聯系也沒有斷過。比如和緊鄰著的南京六合區,就建了個天長一六合一體化發展新型功能區。在天長建成的南京信息工程大學金牛湖校區,是安徽跨省域引進“雙一流”高校的零突破[4]。
這幾年,天長的公共服務,在更多地和南京等江蘇城市接軌。譬如,在醫療資源方面,天長市就和江蘇省級醫院密切合作,成立了揚州大學附屬醫院大血管外科分中心和江蘇省人民醫院消化內科分中心等7個醫療分中心[5]。天長和江蘇的南京、淮安、揚州多個區,也實現了諸如社保、公積金、不動產登記等事務的跨省通辦[6]。
可以說,天長人吃的是揚州飯,講的是揚州話,上學、看病、出行、工作,也總能和江蘇搭上關系。
02三面環蘇,天長為什么還留在安徽
和江蘇這么親的天長,卻成了安徽單獨放進江蘇的一小塊,這事得歸因到安徽和江蘇的行政區劃這個老問題。
安徽和江蘇這兩個“散裝大省”,和它們同時地跨淮河長江這兩個重要的地理分界線很有關系。在省內就能出現“橘生淮南枳生淮北”的情況下,和本省的城市不親,反而和東西同向的鄰省城市親近,也說得通。
淮河作為蘇皖地理分界線,兩岸差異顯著 / 圖蟲創意
至于安徽江蘇為什么不干脆以東西為界限,非要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源頭則要追溯到明清時期。
當時,朱元璋定都南京后,為拱衛京畿,劃定了一個囊括今天江蘇、安徽及上海全境的特殊行政區,史稱“南直隸”。這個橫跨長江、淮河的超級行政區,將富饒的江南、漕運要道江淮和富有軍事戰略意義的淮北捆綁在一起,形成南北交融、東西并蓄的獨特格局[7]。即便明成祖遷都北京,南直隸的規劃也沒有變。
到了清初,南直隸改為江南省,而光是江南一省的賦稅和人才,就占了全國三分之一,清政府很難不憂慮。順治十八年,江南省被拆分為江南右布政使和江南左布政使,康熙六年,分別更名為江蘇布政使和安徽布政使[7]。也是這一年,天長被劃歸到了安徽。
但這時候,天長周圍還是有其他安徽縣城的,地理位置看起來沒有那么突兀。天長變成“一枝獨秀”的江蘇飛地,則是新中國成立后,江蘇和安徽的土地置換導致的。
新中國成立后,淮河水患治理,是新中國水利建設的第一件大事。為此,毛澤東親筆批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8]。
但淮河的重要一段——洪澤湖,當時處于江蘇和安徽兩省交界處,協調起來非常麻煩。于是在中央的調解下,將安徽洪澤湖以西的泗洪縣和洪澤湖以南的盱眙縣劃入了江蘇,將江蘇北部原屬徐州的碭山縣和蕭縣劃入了安徽[9],洪澤湖從界湖,變成了江蘇省淮陰專區內部的湖泊,便于管理[10]。
上個世紀50年代 蘇皖劃界,洪澤湖如今歸江蘇統管 / 圖蟲創意
這場交換,讓天長失去了兩翼,變成了一個伸進安徽的飛地。而原本實力相近的幾個縣域,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
被劃入江蘇的泗洪縣和盱眙縣,身在“蘇大強”這樣的經濟強省,還是比劃給安徽的碭山縣和蕭縣,日子好過了太多。
比如說,泗洪縣一度是江蘇貧困人口比例最高的縣[11],但2012年脫貧發展至今[11],2024年,泗洪縣GDP已經達到768.23億元[12],還擠入了全國百強縣之列[13],而蕭縣總GDP才487.62億元[14],碭山縣更是沒過300億[15]。
再比如說,本地都有知名農產品品牌,2023年盱眙龍蝦總產值達到306億元[16],而同樣擁有國家地理產品標志的碭山梨,2024年梨產業鏈產值才到127.43億元[17]。
碭山梨, 國家地理產品標志 / 圖蟲創意
兩廂對比之下,天長人的意難平,就更可以理解了:如果當初一起劃入了江蘇,日子會不會過得更好?
03位于省界的天長,其實很勵志
對于天長來說,發展的debuff幾乎疊滿了:內陸城市沒港口,礦業資源也沒有;遠離省會,省里資源輪不上,人口還容易外流。
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蘭小歡在《置身事內:中國政府與經濟發展》中提到:“我國經濟中有個現象:處在行政交界(尤其是省交界處)的地區,經濟發展普遍比較落后。”因為,省界地區在獲取公共資源上限制較多,而且往往地理條件更為復雜,不利于經濟發展。
梅州位于粵閩贛交界處,是廣東省經濟發展較為落后的地區之一 / 圖蟲創意
但事實上,天長的經濟發展水平,在整個安徽都排的上號。2023年,天長的GDP排在安徽縣域第4,僅次于省會合肥所轄的三縣[18]。最新發布的《安徽縣域高質量發展研究報告(2025)》里,更是把天長排進了省內縣域的第二[19]。
天長之長,在哪里?
在上個世紀80年代打下的工業底子之外,天長的特殊地理位置,依靠著長三角一體化戰略的深化,成為了天長融入南京都市圈、借力發展的獨特優勢。
2018年,安徽省首座直燃生物質發電廠在天長市投產發電 / 視覺中國
像作為“儀表線纜之鄉”,天長的儀表線纜產業起步早、底子好,但前些年也因創新不足、產品同質化、市場競爭激烈等原因陷入“瓶頸”。面對這一情況,天長引進了南京大學、江南大學等江蘇高校共建“一產業一研究院”[20],有效推動了產學研結合。在2022年,天長市智能儀器儀表產業集群,獲批國家級中小企業特色產業集群[21]。
深入長三角腹地,還意味著更廣闊的市場資源和產業溢出效應。比如說,天長已經成為長三角最大鋁基材料生產基地,推動合金材料產業成為天長市首位產業[22]。滬蘇浙產業項目在天長占比超80%,年均到位資金超150億元[23]。
2023年,位于天長高新區產業園的變電站提前竣工投產,為企業生產和居民生活用電提供有力保障 / 視覺中國
2023年,天長市委書記賀家平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就明確講到要“全國百強進位次、長三角爭一流、江蘇周邊當先進”[24]。毫無疑問,天長的目光,真正看向的是長三角、江蘇周邊。
不過說實話,安徽的“逆子”,也不差這一家。畢竟,就連安徽自己都“格局打開”,年年必提要“融入長三角”。發展的好處是實打實的,能搭上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快車,何樂而不為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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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年糕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