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個故事是在我長大后聽來的。

曾經有個女人，很小就失去了父親，母親帶著她和哥哥改嫁了。

那個男人是村里的老光棍，真窮，但特別勤勞，待他們都好，母女三人總算有了依靠和安穩的日子。

而且這這樣安穩的日子一過就是15年。

她不愛讀書，早早地踏入社會打工。她不想學一門手藝，一直做著飯店服務員的工作。

如果一直踏實本分也好，可她偏偏不。在繁華的小城呆久了，她羨慕起了那種披金戴銀，養尊處優的生活。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希望來吃飯的客人中，能有一個看上他的老板。

可是都沒有，最后還因為心術不正被老板辭退了。

她回到了農村，有人為她做媒。她要求真不少，房子，彩禮，金銀首飾樣樣不少，而且彩禮還要得很高。

最后為她做媒的人幾乎沒有了。

后來她又出去打工，那時她遇上了一個男人，比她大10歲，愿意娶她。

她就沒再工作，回到村里只等嫁人，每天畫眉，涂口紅，抹指甲油，覺得自己美上了天。

婚后馬上懷孕，她以為自己成貴妃了，啥事不干，說話不經大腦，還特別嫌棄家里的老人……

男人一家本想忍著，可是在婆婆生日那天，她和妯娌因為分蛋糕的事大打出手了。

本就一件小事，可是她居然把婆婆罵得狗血淋頭，說她偏心，還把陳年爛事拿出來一起罵，說當年彩禮少得丟臉。

大家都念在她懷孕了，不和她計較。

可是后來她變本加厲，稍有不開心，就罵公婆，打丈夫，摔東西。

她婆婆看出這個媳婦就是好吃懶做的無賴，就勸著兒子離婚。那男的也確實厭煩了，就照做了。

那時她懷孕六個多月了，當然不愿離婚。可婆家真心不要了她，就把她送回了娘家。

據說送的過程非常熱鬧，吸引了全村來看，幾個男人小心翼翼地抓著她，把她扛上了拖拉機，送回了娘家讓她等離婚。

她不懂得用法律維護自己的利益，只知道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只知道抱怨辱罵。

她生下孩子后，那個男的送來了離婚協議書，說明不會要孩子，會給經濟補償。

她母親問她要不就把孩子送人吧！她堅決不同意，一副想要做個好母親的樣子。

樣子是可以裝出來的，真心是無法偽裝的。

孩子五個月多點，她就又出去浪了，開始還寄點奶粉錢，后來經常失聯，不知所蹤。

每一次回來都會帶不同的男人，都說自己要嫁個有錢人了，可最后都是一場癡人說夢。

在孩子八歲的時候，她領回了一個男人，拍板說一定娶她，可條件是肯定不會撫養這個孩子。

眼看這個孩子要成為她走向幸福之路的絆腳石了，她只能想辦法解決。

她把孩子騙到城里，買了好多吃的，最后把孩子交給了陌生人，還對她說他們會對你好，給你穿新衣，讓你好好上學。

孩子已經懂事，她明白自己要被遺棄了。雖然沒從母親那里得到絲毫溫暖，可她還是不愿和陌生人走的。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可過路人只是看看，沒人來幫忙勸解。

沒多久，孩子就無力掙扎和反抗，只能屈從于命運。

02

這個孩子就是我，95年出生。關于我的生母的事都是我以后聽來的。

我清楚地記得我是領養的，但八歲之前的好多事我幾乎都不記得，好像白活了一樣。

我只清楚地記得那天一男一女把我抱上車，我既害怕，又沒有力氣，只能輕聲嗚咽，最后迷迷糊糊睡著了。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已是傍晚。我驚醒了，又被抱下了車。

只見一個臉上臟兮兮的女人見了我就笑，朝著那個男的說，終于找到兒媳婦了，但怎么那么小啊。說著手伸過來，想要抓我，我嚇得大聲哭了。

那男的馬上阻止，罵著她，把她帶走了。

這時來接我的那個女的微笑著說，以后你就叫我小姑，和我一起接你回來的是爸爸，剛才那個女的是媽媽，媽媽腦子不好，喜歡亂說話，你別聽就是了，過兩天爸爸會帶你辦理戶口，然后就在這上學。

小姑把熱好的飯菜拿過來，讓我吃。后來又帶我上樓，指著一個小房間說，以后這間就給你住了。

我忐忑不安，但最終還是睡著了。半夜被一個女人的哭聲和喊聲吵醒，嚇得發抖。

那時小姑來了，安慰著我說，媽媽又犯病了，沒事的，她只是喊喊罷了。

我隱約覺得小姑是個好人。

正當她又要走出房間時，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讓她留下陪我。

她笑著答應了。

03

這就是我與養父母的第一次見面，從反抗到接受，平靜漸漸代替了恐懼。

第二天，村里不少人來看我，爸爸開心地給他們發糖，順便也抓了一把給我，并告訴他們，我八歲了，名字叫來鳳。

是的，從那時起我有了一個新名字，叫金來鳳，名字的意義不言而喻呀。

雖然對新家還是很陌生，對養父母也無法親近，但我知道自己越來越不想念以前的家，越來越不想念自己的生母。

后來，他們讓我上了村里的小學，插班讀一年級。

開學那天，我穿上了小姑為我買的新衣服，背上了爸爸為我買的小書包，坐上了爸爸的自行車。

那個初冬的清晨，陽光疏朗，寒風瀟瀟。

灰白天空下，水泥小路上，那個小小的我第一次完全體會到了心安和喜悅。

爸爸還為我一個星期洗一次頭，但給我洗澡的是一個鄰居老奶奶，雖然年紀大了，但干凈硬朗。

爸爸說好洗一次澡給10元。那老奶奶第一次拿了，后來就沒再拿，說是給我買零食。

老奶奶每一次都笑呵呵的，她說這個冬天我就幫你洗，你可得學會了。說完就又咯咯笑起來了。

后來爸爸在村頭，靠馬路的地方，開了一個小賣部。

他說因為要每天接送我，而且媽媽（其實我沒有叫過她，但在情感上我承認她是我媽媽了）不僅說胡話，還喜歡亂跑，有時自己回來，有時還要去找，所以爸爸只能開個小賣部補貼家用，平時還要種地。

放假了，我會看在小賣部，偶爾我拿點零食吃，爸爸從來都不說。

我學會了燒飯菜，洗衣服，做簡單的農活。小姑看到我就夸我能干，并說你爸爸將來有福氣的。

04

日子平靜得像一汪湖水，悄無聲息地掠過。

那時的我認為這就是最好的生活，我第一次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感恩。

可兩年后的一個農忙，爸爸起早貪黑在搶收花生，晚上吃好飯，又在燈光下采摘。

“小鳳，今天你看到你媽了嗎？”他突然抬起頭問我。

“嗯，中午還在呢，或許待會回來的吧！”

當時太忙，爸爸聽了我的話就又只顧采摘了。我做完作業，也一起幫忙了。

那夜的月亮懸得高高的，涼意漸漸襲上來，露水開始浸濕小草。

我和爸爸忙完了，猛然想起媽媽那時還沒有回來。

我爸頓時急了，騎著自行車就去找，讓我上樓先休息。

可爸爸找了一圈后回來，還是沒找到，我更睡不著了。

我爸在天蒙蒙亮時又出去打聽，可還是一無所獲。

中午時，隔壁村的人跑來說，在一條大河里發現了媽媽。她究竟是怎么掉下去的，沒人知道。

其實媽媽很可憐。

原來他們曾經有個20多歲的兒子，后來出車禍si了。之后媽媽由于傷心過度，精神出了問題，爸爸老淚縱橫，說無力回天啊！

爸爸就想著要領養一個孩子。太小顯然不好養，太大了不能培養感情，所以八歲的我是最合適的。

原來我不是多余的，我也被人需要。

苦命的我們成為了一家人。

05

那時起，我和爸爸就相依為命。

我們的小賣部生意一直還行，那是村里人一直在照顧我們。學校也為我減免了一部分學費。

我安靜地迎來了青春期，水蔥似的亭亭玉立。

看著父親一天天蒼老，我也擔憂，畢竟我的懂事體貼扛不過歲月的摧殘啊。

一天，爸爸領著一個中年男子來學校找我，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說，這是你舅舅，說是你的親媽不行了，想見你最后一面……

我馬上拒絕了，可爸爸勸我可能真最后一次了，不要狠心，不要以后后悔。

我就跟著舅舅走了。

舅舅比我媽懂事，他學校畢業后，就直接去當兵，在沿海部隊呆了許多年，現在家都安在那邊。

再一看我那個親媽，再也不是那個濃妝艷抹的少婦了，蒼白無力，油盡燈枯。見到我的一剎那，想要坐起來抓我，我本能地向后退，最后抓著被子掙扎著去了。

我離開她只有八年時間，此前我一直想和她此生永不相見，沒想到見面即是永別。

那個和她結婚的男人早就拋棄她了，此后私生活亂得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送出殯的人有些可憐她，有些還是說她自己不檢點，惹得一身病，有些神操作簡直毀三觀。

因為她沒有婆家，所以最后和我的親外公葬在了一起。

回來后，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我肯定不能像她，我學習不是很好，但我將來可以好好勞動，自食其力。

那年中考，我和爸爸商量后，讓我上了一個職業技術學校，學習縫紉技術。

職高學習氛圍不好，混日子的人很多，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會糊里糊涂去混。

用心學，會發現職高給學生提供的教學資源很講究實踐，是一整套流程地學。實習時，我可以獨立上車做衣服了。

06

20歲那年，我本想去外面打工了，可我爸爸就是不放心，他擔心我會被欺負。

他托我小姑找了一個縫紉老車工，給她送了好多禮物，拜托她一定要好好帶我。

那人還不錯，我一直叫她蘭阿姨，她帶我進了一家工廠，有問題時她常常幫忙。

跟她學了一年，我的技術長進了不少，我相信自己在縫紉上可以獨當一面了。

后來，我就到了江南的一個服裝廠，最好的時候居然也能月入過萬了，但累得精神恍惚，差點倒下，所以就不再玩命干活了。

我連續在那做了三年，積攢了一些錢，給我爸匯去了一部分。

24歲那年，我接到了小姑打來的電話，說我爸住院了。

我趕忙回去，爸爸的胃病很嚴重，還有肩周炎，腰間盤膨出。

爸爸這么多年都是獨自承受，強忍著疼痛勞動，又省吃儉用，身體一年不如一年。

光勸他少操勞， 他也只是嘴上答應得好好的。我在醫院照顧了他18天后，決定不再出外打工了。

這倒他沒有反對，相反很開心，他說不必要走得那么遠。

07

爸爸不能再操勞了，他聽我的話把一部分農田出租了出去，可他就是不能閑下來，還有兩畝地是一定要種，還要養上雞鴨羊。

爸爸的胃一直需要調理，我學會了做早餐，易消化，有營養，變花樣。爸爸一開始說吃不慣，太麻煩了，后來是吃得美滋滋的。

晚上我下班早回來，總會好好地煮兩個菜，自家田里種的，新鮮嬌嫩，而且不油不膩，父女倆說說笑笑地吃著。

在家賺得比外面少多了，生活也很單調，但人心就簡單啊，沒有過多的欲望，所以一直很知足。

可我爸開始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了，他跟親戚和要好的鄰居都說有好小伙一定要給我介紹。

我一直記得那個盛夏的午后，我放假在家，午覺醒來后，看到爸爸坐在屋后。

我洗了葡萄，拿給爸爸一起吃，爸爸嘗了幾個說好甜啊。

“小鳳一定要找個好人家，一定要嫁人了……”爸爸看著我說。

我們后來沒有說話，只聽著老桑樹葉被風吹得簌簌地響。

父親微微閉上了眼睛，好像又睡著了。陽光透過桑樹葉，飄忽不定地照在他身上。父親滿臉的皺紋真像粗糙枯老的樹皮，但也真的慈祥極了。

我看著父親，覺得在我們相依為命的苦澀里終究還是有了一點點甜。

08

父親真像媽媽一樣細心，此后就為我準備了結婚時用的喜被。他一直說趁他還有力氣干活，就先準備起來，完全買的不放心。他一定要親自種植棉花，然后挑選最好的送去彈棉絮。

父親還讓小姑買了被套，還要用針線縫制兩條被面。

終于我的喜被光鮮靚麗地疊在了那里，父親用枯瘦的手撫摸了好多下，最后用干凈的大床單蓋好。

但是我的緣分一時半會兒還不來。

直到26歲那年的春天，小姑家的女兒生了二胎，請我們去喝滿月酒。

那天上午我還到工廠干了兩個多小時的活才去，到那就要中午開飯了。

我們邊吃邊聊。我到哪里，親戚總要問我的事，是關心，是祝福。

后面來了一大碗的湯圓，我本想要去舀點湯喝，可是沒有公用的大勺子，我就去廚房找。

那人知道我的來意后，就說哎呀，忘記了，應該每個桌上放個大勺子的，說著把勺子遞給了我。

我去接的時候，那人看了我一眼。

好年輕，居然已是主廚了。我心里想著。

吃好午飯后，我打算不去上班了，就在那玩半天。

我感覺有人一直在偷偷看著我，我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過幾天，我就確定了，就是那天的主廚在偷偷看我。

他叫周小海，通過我的小姑要到了我的聯系方式。

09

其實和他的交往很平淡，我們都是打工者，晚上聊天都適可而止，尤其是他白天有生意的話肯定很早起了，所以他一直很早休息。

節假日他就更忙了，所以見面也是寥寥無幾。

聽我小姑說，他家很普通，父親是泥水匠，母親在鞋廠工作，小海從學校出來后，就去學了廚藝，現在和別人合伙經營流動飯店。

他們家讓小姑做我們的媒人，小姑說這小伙看來是挺勤勞的，不是整天游手好閑，這點和小鳳一樣，就是脾氣性格不知兩人是否合拍。

我爸說人好是最關鍵的，長相也入眼，脾氣嘛，只要對人和善就行，沒有誰是完全沒脾氣的。

我們在雙方父母的肯定下，舉行了簡單的訂婚儀式。

那天小海還親自下廚做了一道西芹百合蝦仁，還親自煮了糯米湯圓。他笑著說結婚時沒時間煮的，這次一定要煮。

親戚們都說我將來肯定有福氣。

小海平時話不多，也不懂浪漫，那天他親自煮的兩道菜完全代表著他的心意。

等到他把湯圓端上來時，親戚們起哄了，一定要他有所表示才讓他坐下，他不好意思了，喝了酒的臉更紅了。

最后我們互相喂了對方湯圓，還一起咬了一個，大家熱鬧地說笑著，又回到酒席繼續吃。

我爸從那天起，時常緊鎖的眉頭終于漸漸舒展開來，笑容也多了許多。

2021年的六月份，我出嫁了，爸爸很細心，他說沒辦法給我很多，但有些儀式一定要好好辦，一定要圖個吉利。

雖然我八歲才叫他爸爸，但他辛苦的一生最后全都為了我。

世界上沒有誰像他一樣是全心全意為了我！

10

婚后，我住婆家比較多，但經常去看爸爸，為他買點水果，煮一個湯，整理或修補他的衣服褲子。

每次走都很牽掛，希望爸爸晚年能一直平安。

但爸爸還是老了，有時難免糊涂。

那天一清早爸爸想去田里干活，下樓時走得急了一點，不小心滑了下去，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那時他居然能夠坐起來，還是往田間走去。

但過一條小馬路時，他感覺有點頭暈，沒有看往來的車輛。

這時正好有一輛小轎車經過，雖然很慢，但最后還是撞上了我爸。

傷勢很嚴重，幸好沒有撞上頭。

我爸左邊的肋骨斷了三根，右腿粉碎性骨裂。需要手術，需要靜養。

爸爸從手術室被推出來后，醒來時，竟然流著淚說，小鳳啊，爸真是對不起你，給你添累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想著我……

我早已泣不成聲。

“爸，別多想，一定要好好養著，小鳳才安心。”小海不會說話，但一直在輕聲安慰我們，他在醫院幾乎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一個星期。

后來小海實在要去工作了，就換我照顧了。

給他端屎拉尿擦身子，爸爸si活不肯，那天我跪在他床頭，哭著說，你當年為什么要領養我呢，難道就讓我成為白野狼嗎，難道就是讓我對你不管不顧嗎……

我大把眼淚全都掉在他病床的被子上。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在陪我們哭。

那次之后，爸爸就很聽話了。

11

爸爸在醫院呆了46天后回到家，我們請了親戚朋友，小海親自下廚，為爸爸煮了長壽面，放了鞭炮，大家都囑咐爸爸一定要養好身體，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今年年初，爸爸可以坐起來了，雖然還不能下床，但完全可以自己吃飯了。

今年三月，我懷孕了。

爸爸很高興，他說外孫出生后，他肯定能完全抱他了。

接下來他又閑不了了，三天兩頭給我小姑打電話，托她給孩子準備小衣服，該買的就買。他還說當初就應該彈幾條小被子，就是沒想到……

現在，我們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我爸那……

我方便照顧我爸，順便領一些縫紉活在家做。

一切在恢復中，一切在孕育中……

心懷感恩！

爸爸！

我的爸爸就是鐵骨柔情的真男兒；爸爸，晚年一定要幸福平安！

讀一個故事，品一段人生。本故事來源于現實，文中名字均為化名。作者如沐芳華，文字耕耘者，致力于用故事探索人生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