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邢方貴 授權刊發/@秦楚刊號

鄖陽，自古為人類發祥地，夏商周秦漢，又以控漢水而連秦巴，成為最早發達的人類聚居地，也成為大楚文化源頭地域。唐、宋因距長安、洛陽較近，漢水也是家漕運的黃金水道，漢水穿境而過的鄖陽自然是繁華地域。明清以降，因安置全國流民，吸引移民開發而在鄖縣設鄖陽府轄鄂西北七縣，更設湖廣行都司（鄖陽撫臺）轄鄂豫川陜八府九州六十五縣，幾乎囊括了當時中原最發達的地域。明清兩百多年里，鄖縣成為漢水中游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鄖陽府城也成為鄂豫川陜毗連地域最大的區域性中心城市。

邢方貴（左）與楊正林

千古以來，鄖陽連接南北，勾聯東西，地靈人杰，天下英才在這塊熱土創造了何其悠久，何其輝煌的鄖陽文化！歲月流逝，往事越千年，“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許許多多文化陳跡為歲月所磨蝕，逐漸湮沒在歷史的煙塵中！唯有偶爾出土的歷史文物，向人們昭示著鄖陽歷史上的風風雨雨，興衰更替。如“鄖縣人”頭骨化石、遼瓦店子遺址、青龍泉遺址、喬家院春秋墓葬群、李泰家族墓室………

但不止于此。除文物部門所勘察、發掘的歷史遺跡之外，隨著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啟動和鄖陽新農村建設的推進，鄖縣漢水南北，不時有新的文物出土，給我們探索、研究鄖陽文化提出新的課題。

鄖陽出土的珍罕秦磚

大約在唐宋時期，收藏家就把“秦磚漢瓦”列為古董，與鼎觚爵、古玉陶瓷、名人字畫等并列為收藏珍品。何以然？要知道，中國歷史上的造磚，質量最上乘的是秦磚，質地細密堅實，歷數千年而不朽不爛。即使半塊殘磚，也可制成硯臺，發墨極好。秦磚質量如此之好，原因是秦始把發端于春秋的“物勒工名”制應用到制磚行業，公共建筑用磚，一定要刻負責官員、制作工匠姓名，便于追究責任，防止“豆腐渣”工程。暴政之下，誰敢馬虎？再則，秦崛起于陜西，那里的黃土高原產生了無數制磚燒瓦的高手，秦地素以磚瓦器聞名天下。所以戰國時期趙國藺相如陪趙王“繩池會”，以“請秦王擊缶（敲瓦罐）”羞辱對方。

延至后世，朱元璋繼承了這一套，當年他修南京城墻所用上億塊磚，每塊都刻記府、州、縣官吏及工匠所在里、保、村小更等名稱，一旦發現不合格的，便把磚上所刻十余人逮到城墻現場殺死………

近日有一藏友，偶于鄉野覓得一塊古磚，規格是38×16x6cm，大小與漢磚差不多。但出奇的重，6.9公斤！那重量大約是漢磚的兩倍。更奇特的是，它的邊款花紋，不同漢磚的何紋飾，而是刻畫了兩條同向游動的魚。漢磚紋飾也有刻魚鶴圖案的。但那已經變形為裝飾圖案。而這塊磚中的雙魚完全是寫實的，置磚于水中，那腹鰭、背鰭、尾巴似乎都在擺動…………充分展現出瀕江而居的先民與水的依存關系。由此，我判定這是一塊珍罕的秦磚。

無獨有偶，鄖陽區青曲中學楊正林老師長期致力于戶外田野考察和調研，對地方歷史文化和民俗研究頗深，且有獨到的見解與觀點，成果頗豐。他收藏了大量陶土磚，也是以寫實手法刻畫了一條魚，尤其珍貴的是，其中一塊不僅刻畫有魚，而且還刻畫有魚網，這大慨是“授之以漁”的最早出處吧，但那磚可能是商周時期的，年代更為久遠——陶土而非青磚。也許那時人們還沒掌握青磚的燒制方法。

楊正林老師藏磚（左1）

“漢瓦”之名貴，除質地細密可做印章外，更在其瓦當精美絕倫。如王莽仕長安所建宮室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瓦當，時下是萬金難求其一。

2092年前的漢帝國文字磚

漢水流經鄖陽的區域，上自鮑峽、五峰，下至安陽，百十公里的兩岸村落里，至今都還遺存有大量的漢磚，向人們宣示著秦漢時期鄖陽的昌盛。數量較大者，一是府城上游二十多公里的韓家洲，大約數以千計；二是2004年發掘的原府城小東門外福利院舊址，今漢江二橋第二、三橋墩之間，戰國至東漢的七十余座古墓，那漢磚數以萬計！此處墓葬群與相鄰的徐家坪墓群相連，總面積達2萬平方米。鄖縣漢代古墓群考古隊隊長宋有志說，從已發掘出的部分文物來看，可以反映出漢代這里曾經是一個人口稠密，十分繁華的城市。古墓群的發現對研究漢代漢江流域人類生活狀況和文化科技有較大價值（椐新華網武漢2004年8月12日記者詹國強電）。

但鄖陽境內的大部分漢磚，多是幾何紋飾或圖案，

如上述福利院舊址的古磚有38種不同紋飾或文字，卻沒有明確紀年。但新近鄖陽集藏界一位藏友卻收集到一塊漢磚，上面明確銘記“本始元年七月十五日”。這是漢武帝之孫、漢宣帝劉詢的年號，即公元前73年，距今已是2092年，二十個世紀之前的漢磚兩千多年的歲月過去了，這文字磚依然堅實，銘文清晰！

2092年前的鄖陽，還是楚國滅麇國所設而秦漢沿襲的錫縣。那時候，誰燒制這種高規格的青磚？這絕不是尋常百姓所用之物，而是達官顯宦所為。

1581年前的南朝宋墓磚

大約四十幾年前的文革時期，筆者聽說青山鄉漢江邊的白蠟樹溝村，挖出一座大古墓，“農業學大寨”時期，人們也沒有文物意識，墓中所出，村民哄搶一空，只剩下墓磚一大堆，沒人要。那磚，每塊都刻記有文字……數十年后，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啟動，白果樹村因庫水淹沒而外遷內安，某村民院內還有一批這文字磚，被文物收集者所收購。筆者也購得幾塊。

銘文磚有三種。第一種刻墓主官職：“正除江州司馬潯陽太守”。除，升職。“潯陽”即今日九江，是秦漢以來南方大都市。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從京城貶謫于此任江州司馬、潯陽太守，邂逅從京城流落于此的琵琶女，惺惺相惜，寫下千古絕唱《琵琶行》。開篇即為“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獲花秋瑟瑟。”，次有“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句。看來這位墓主官職不小。

第二種刻墓主籍貫、家世、姓氏：“秦州天水四姓楊氏墓”。看來墓主是甘肅天水人。借助第三塊磚所刻時間，可知墓主生于東晉，仕于南朝宋。那正是中國歷史上的門時代，只有“士族”（名門望族）才有資格做官，而“庶族”百姓是無緣官職的。“秦州天水四姓”應當是甘肅的四大豪門。

第三種刻造墓時間：“宋世元嘉十二年乙亥歲造”。這里的“宋世”不是唐代以后的大宋，而是東晉后的南朝宋。元嘉是南朝宋文帝劉義隆的年號，元嘉十二年是公元435年，距今已是1581年。

1581年前的南朝宋時期，士族豪門楊某，又在江西省長江邊的九江任江州司馬、潯陽太守高官，怎么會故于漢水邊的鄖縣？且不是按常規葬于故多甘肅天水，而是葬于鄖縣漢江邊的青山鄉白蠟樹溝村？由于當時墓中物雖悉數流失，而今墓地也被淹沒，其中的故事就無可追尋，也不可臆斷妄說。

但青山鄉白蠟樹溝村這一帶，卻是歷史上著名的關隘。因為漢江至此急拐彎，大石嶙峋，水流湍急，上行下行的船只至此都會放慢速度。所以秦漢時期，白蠟樹溝村前面的琵琶灘就設有“鄖關”，設有“鄖關吏”。清嘉慶《湖廣通志》載：“鄖關在鄖縣城東二十里”，所以“鄖關”就在今琵琶灘。是溯漢水而上屏蔽鄖陽水路的第一關！“漢承秦制”于此設“關都尉”，年薪相當于郡太守（六品）。據當地老人口口相傳，琵琶灘這“鄖關”，有官，也有土兵，也曾有官邸兵營及客棧店鋪。

“鄖關”之設，早于“鄖鄉縣”、“鄖縣”、“鄖陽”。換言之，兩千多年前白蠟樹溝村前面的琵琶灘是朝廷關隘，繁華之地。

至于距今938年的遼代大康四年（1078）銘文磚，距今633年的明代洪武十六年（1383）銘文磚，距今540年的明代鄖陽府城始建（1476）銘文磚，距今149年的清代同治六年（1867）標有“古麇城”的銘文磚。筆者都另有專文探討，此不贅述。

2014年，柳陂鎮公路工地給鄖陽博物館送來一方完整的誥命夫人墓志銘鄖陽，除了上述散見的古磚信息外，喬家院尚有幾十座春秋古墓沒有打開；五峰庹家洲傳說數千年的地下城業經中國地質大學的科學儀器初步證實，但并未開挖；中國“通史寶庫”遼瓦店子只發掘了十分之一，就有了關乎夏商周斷代工程及楚文化源頭的驚天大發現………

鄖陽，你還有多少秘密深埋地下？

下期內容 史海鉤沉，均州城是鐵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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