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曹睿托孤
司馬懿從遼東率軍凱旋歸來的途中,突然接到皇帝的詔令,叫他不必回來洛陽面圣,直接從便道去鎮守關中即可。
話說司馬懿搞定了遼東數十年的割據問題,打了這么一個大勝仗,皇帝理應是會接見他的。從地圖上來看,司馬懿縱然去長安履職也要途經洛陽附近,可是曹叡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不讓司馬懿順道進入京師洛陽呢?
因為在司馬懿伐遼的這段時間里,洛陽政局正在經歷著一場大波動,尤其是司馬懿勝利歸來的這段時間。
西線戰區暫無戰事發生,皇帝為什么阻止我入京而這么匆忙派我去鎮守長安呢?
司馬懿是一個有著敏銳政治嗅覺的人,他接到這個不同尋常的詔令時不禁思考起來了。
雖然司馬懿心中不情愿馬上去鎮守長安,但他也沒有膽量敢抗令私自回洛陽去探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當司馬懿率軍到達白屋的時候,洛陽方向卻連續派來了多批特使帶來了皇帝的詔令,宣召司馬懿火速回京。在三天之內,朝廷竟然給司馬懿下達了五道詔書,其內容都是一樣——宣召司馬懿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洛陽!
自從曹叡明令禁止司馬懿進入洛陽的那一刻起,司馬懿心中已經有了預感,洛陽即將有大事發生。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朝廷又連續下傳多達五道詔書給司馬懿,這證實了司馬懿的猜想。
洛陽這幾天確實發生了大事,一件決定魏國前途與未來的大事。
【托孤風波】
此時魏國政壇暗流涌動,代表著不同利益集團的人正在爭奪輔政權力,因為魏國皇帝曹叡已經病入膏肓,即將離世!
自從司馬懿率軍征伐遼東不久后,曹叡的身體健康狀態一日不如一日。而到了景初二年(公元238年)十二月的時候,曹叡徹底病倒了。
當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曹叡下詔冊立郭氏為皇后,史稱明元郭皇后。
同時曹叡下詔任命燕王曹宇為大將軍,讓曹宇成為軍方最高領導人。值得一提的是,燕王曹宇是曹操與環夫人所生之子,曹丕的同父異母弟弟,即是曹叡的本家叔叔。可是過了四天之后,即十二月二十七日,曹叡又突然下詔免去曹宇大將軍之職,以武衛將軍曹爽代替。如此重要的人事任命,為何在短短的四天之內又換人了呢?這一切事情的發生,原來是有人在暗中操縱的。
按照史料記載,曹叡病重之際,下詔任用燕王曹宇為大將軍,打算在自己百年之后讓曹宇擔任首席輔政大臣。同時曹叡還給曹宇配備了四位副手,分別是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讓他們共同輔政。
夏侯獻是曹操外孫,曹肇是曹休之子,曹爽是曹真長子,秦朗是曹操繼子。在這個托孤班子里,他們可以說都是曹氏宗室的重要成員。
曹宇是曹操小老婆所生的孩子,估計年齡和曹叡差不多,所以曹叡年少時經常與小叔父曹宇在一起生活。
我們知道,小孩子們容易在朝夕相處中建立深厚的感情。曹叡和曹宇可能由于年紀相仿的原因,他們很玩得來,在常年累月的相處中悄然建立起感情。這種人類最純粹的感情,與權力無關,與地位無關,當然,更與皇位無關。
有人說過,一個人過了三十歲,這一輩子是不可能再有純潔的友誼。所以說曹叡與曹宇之間的感情,是一種超越權勢的感情。
曹叡登上帝位后,他不忘兒時與曹宇度過的美好日子,便改封曹宇為燕王,待遇遠超其他藩王,這個小叔父備受曹叡的寵愛。曹叡知道叔叔曹宇性情恭順溫和,沒有野心,所以曹叡在病危之時很放心將后事囑咐給他,讓他當首席輔政大臣輔佐少主。
如果能按照這個托孤方案進行下去的話,歷史必定是會改寫的。當然歷史是不能假設的,因為這個方案只存在四天就被拋棄了。而讓曹叡放棄這一套托孤方案的人,他們叫做劉放和孫資。
劉放是中書監,孫資是中書令,他們是中書省的第一第二把手。前文已經寫過了,曹丕登基為帝后為了獨攬大權,就有必要分散尚書臺的權力,所以他新設了一個權力機構——中書省。
中書省在魏國所有的權力機構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因為這個部門最重要的職權是替皇帝撰作詔令文書。所以中書省最高負責人就是皇帝身邊的秘書,他們掌握國家機密,位高權重。
劉放和孫資是在曹操時代就入職曹魏集團的,換言之,此時的他們已經是三朝元老了。
曹操建立魏公國時,劉放和孫資一同擔任秘書郎,負責掌管文書事務;曹丕時代,劉放和孫資成為曹丕的得力心腹,替曹丕撰寫詔令,共同執掌朝政。
而到了曹叡時代,他們權勢益重,倍受寵幸,成為曹叡的寵臣。劉放和孫資因受到曹叡信任而大權在握,被朝臣認為是“專任”。
于是蔣濟上疏給皇帝,勸道:“大臣們權位太重,就會導致國家的危難;帝王和身邊侍臣太過親近,就會導致帝王閉塞視聽,這是自古以來的告誡。前朝大臣專權,引發內外動亂。如今陛下親理朝政,大權不輕易授予朝臣,而讓中書近臣掌握國家機要。朝臣不是不忠心,左右近侍之臣未必賢于朝臣,如果威勢和權力在下級的人手上,那眾人心中就會輕視上級,這是正常的情況。陛下既然已經在大臣的這些事上有所發覺,也希望不要忘記對待身邊侍從的方法。帝王身邊的侍從在忠誠正直遠慮方面,不一定能勝過朝臣,至于逢迎諂媚結黨營私,也許是他們擅長的方面。現在外面的人談論,動不動就說到中書省,雖然陛下能讓他們恭敬謹慎,他們不敢結交外面的人物,但是只要有了這樣的名聲,依然能迷惑世俗的人,更何況這些人實際上掌握重要的權力!他們每天都出現在陛下眼前,如果陛下因為疲憊倦怠的間隙讓他們有所決斷,他們就能推動改變事情的發展,私自招攬他們所結交的人作為他們的政治盟友。”
蔣濟直指時弊,希望皇帝借鑒東漢末年十常侍亂政的教訓,建議削弱劉放和孫資的權力,以防他們以后會利用手中的權力投機取巧,結黨營私。
對于蔣濟的建議,曹叡雖然下詔嘉獎他,但并沒有按照蔣濟的話去做。因為曹叡很依賴劉放和孫資,這兩個人能幫他處理各種事務。
據《三國志》記載,劉放的公文寫作水平很高,他善于撰寫各種公文和檄文,曹家祖孫三代的各種招撫文書和朝廷詔令,有很多是劉放執筆寫的(“放善為書檄,三祖詔命有所招喻,多放所為”)。
有了這么能干的人幫我干活,為什么要削弱他們的權力呢?
這就是曹叡的心理。中書省是專門為皇帝干活的機構,但干活的人是需要實權的,所以曹叡因此沒聽蔣濟的話削減劉放和孫資的權力。
當然,曹叡是絕對有自信控制得了中書省的,不怕劉放和孫資因專權而引發內外動亂。
劉放和孫資歷經三朝,他們都是職場老油條,在曹魏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他們并沒有什么異心要作亂。而這一切平靜的日子,即將在曹叡病逝前的幾天里改變,蔣濟的預言不幸而被言中了。
話說曹宇接到皇帝讓他以大將軍名義輔政的任務后,照例謙辭推讓,表示自己力不勝任。當然,這番謙辭也可以看做是一種禮儀性推辭,并不代表曹宇不想輔政。曹宇性格謙恭,他沒有政治野心,但此時他的推讓直接影響了魏國的權力交接。
曹叡看見曹宇推辭任命,便將劉放、孫資兩人召到寢宮內,向他們問道:“燕王真的沒有能力輔政嗎?”
劉放和孫資異口同聲答道:“燕王知道自己能力不行,他實在是因為不能擔當如此重任,所以才推讓的。”
曹叡又問道:“曹爽可以代替曹宇嗎?”
劉放和孫資高舉雙手贊同。他們又竭力陳述應該迅速召回司馬懿,以維系皇室安定。
曹叡接受了寵臣們的建議,立即讓劉放寫詔令宣召司馬懿入京輔政。
劉放和孫資出去之后,曹肇得知消息后趕來,流淚勸諫皇帝不要聽從劉放等人的話,不要宣召司馬懿入京輔政。這時候曹叡意識稍微清晰,考慮到曹爽能力有限,而司馬懿太過陰鷙,這種組合輔政的風險性太大,馬上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下詔阻止司馬懿入京。
這也就是之前提到的曹叡明令禁止平定遼東凱旋歸來的司馬懿入京的原因,曹叡害怕司馬懿入京會干涉到輔政事宜。
由于劉放和孫資長期專權,掌管中央事務,引得曹氏宗室對劉放和孫資不滿。夏侯獻和曹肇心懷憤恨之情,早已看不慣這兩個外人在朝廷上呼風喚雨。有一天,夏侯獻和曹肇看見有一只雞棲身于大殿前的一顆大樹上,他們兩人借題發揮,相互說道:“這只雞蹦跶得太久了,看它還能活幾天!”
夏侯獻和曹肇是用大殿前蹦跳的雞來比喻劉放和孫資,暗示他們依仗著皇帝的寵愛而平步青云。
自從曹丕設立中書省以來,劉放和孫資掌權近二十年,他們每日侍奉皇帝左右,幫助皇帝處理日常政務,所以他們得到曹叡的信任與器重。
要知道,在魏文帝時代,曹丕為了防備自家兄弟們爭奪皇位,對藩王采取高壓政策,所以曹魏宗室備受打壓和限制。各地藩王除了可以領取國家俸祿外,基本上是手無寸權的。到了曹叡時代,這種情況有所緩和,不過藩王還是受到諸多限制的。
劉放和孫資已經為曹家三代工作了數十年,他們是名副其實的幕后實權人物。所以曹氏宗室的成員看見外人掌權,自然心有怨言。
劉放和孫資得知夏侯獻和曹肇的肺腑之言后,非常懼怕,擔心曹叡臨終時托孤給這些對他們懷有敵意的曹氏宗室。倘若如此,他們以后絕對沒有好日子過了。當然,劉放和孫資是不會甘心讓他們的政敵順利成為托孤大臣的。于是他們決定從中阻撓,離間皇帝與這些人的關系,改變皇帝的初始托孤方案。
剛才說過了,曹宇是曹叡的小叔父,并且他們之間的關系很好。曹宇經常和曹叡呆在一起,叔侄倆的親情關系超越了君臣的關系。劉放和孫資看見曹宇經常在曹叡身邊,不好下手向皇帝進讒言離間他們的關系。盡管劉放和孫資心中萬分焦急,但他們只能等待好時機的到來。不用等多久,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幾天之后,劉放和孫資盼來能讓他們保持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準確來說,這一天是公元238年農歷十二月二十七日,一個決定魏國未來與命運的日子。就在這一天,曹叡因病重而呼吸困難,眼見就要駕崩了。守護在皇帝身邊的曹宇看見他的這個侄兒皇帝快不行了,急忙走出大殿呼叫曹肇過來議事。而劉放看見曹宇出去了,就馬上抓住了這間隙的機會,一舉逆轉了他們的命運。
劉放立即將該情況告知孫資——曹宇現在出殿還沒有回來,我們應趁此機會合謀,勸說皇帝放棄之前的托孤方案。
孫資知道此舉風險有點大,有點抗拒地說道:“我們現在不能亂動。”
劉放生氣地答道:“他們成為托孤大臣后,我們以后的日子怎么過?現在我和你一起進入鼎鑊(常作為烹人的刑具),你還有什么不可以呢?”
劉放看見皇帝已經不行了,即將一命嗚呼哀哉,再不抓住最后的機會勸說皇帝更改之前的托孤方案的話,否則等到曹宇等人輔政,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為了以后的榮華富貴,拼了這條老命!
經過劉放的提醒,孫資知道只能舍命一搏。于是他們一起進入皇帝的寢殿,跪見曹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陛下身體不祥,如果有什么三長兩短,將以天下托付給誰?”
當然,劉放和孫資這是明知故問。因為曹叡在四天之前已經下詔任命曹宇為大將軍掌管全國軍隊,實際上相當于公開任命曹宇為首席輔政大臣。
曹叡問道:“你們不聽聞我將后事囑托給燕王嗎?”
劉放看見皇帝這樣問,大聲說道:“陛下忘記了先帝的詔敕了嗎?先帝明令藩王不得輔政!陛下現在身體不祥,曹肇、秦朗他們就敢與宮女調情。燕王擁兵自重,他阻撓微臣覲見陛下,這是古代奸臣豎刁、趙高的做法!如今皇太子年幼不懂事,不能親自處理朝政。陛下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不應該將祖宗基業托付給幾個不三不四的人。”
劉放知道曹肇、秦朗等人對自己不滿,倘若這些人輔政后自己必定失權,所以他為了自己的權位著想,昧著良心誣蔑政敵。
曹叡當時病重,頭腦已經有點昏迷了,經過劉放和孫資的哭喊攪鬧,頓時失去了以往的判斷力,聞此言大怒道:“誰可以輔政?”
劉放和孫資共同舉薦曹爽代替曹宇擔任大將軍輔政,又建議道:“陛下應該下詔宣召司馬懿入京,讓他也一同輔政。”
劉放和孫資為了堅定皇帝讓曹爽和司馬懿搭臺輔政的決心,共同合謀編造了一套謊言,欺騙當時因病重而頭腦昏迷的曹叡。
不過曹叡還是比較了解曹爽的能力,擔心曹爽與司馬懿搭檔輔政,他沒能力制衡得了司馬懿,便問道:“曹爽能擔任得起此重任嗎?”
當時曹爽站在皇帝身邊,聞此言頓時緊張得大汗淋漓,不知所措,盡顯紈绔子弟的本色。曹爽以曹氏宗室的身份可以隨意進入宮廷,這些年來他并沒有提高自己的政務水平,但是由于他和曹叡的交情好,所以他也混了一個武衛將軍來當當。
劉放看見曹爽馬上要失態了,踩了曹爽一腳示意,在他的耳邊悄聲說道:“臣以死奉社稷!”
曹爽得到劉放的提醒,趕忙跪下謝恩,按照劉放所教的話照樣復述一遍,大聲對皇帝說道:“臣以死奉社稷!”
曹叡躺在病榻之上,聽見曹爽說出了這么一句有水平的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以為曹爽真的有能力輔政,便同意了劉放的提議。不過曹叡內心深處還是有點擔心曹爽不能擔負得起國家重任,便給他配備了一個得力幫手,這樣一則可以協助曹爽,二則可以牽制司馬懿。這個被曹叡臨終之前寄予厚望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孫禮。
孫禮,字德達,涿郡容城縣人。孫禮早年為曹操打工,擔任過多地的父母官,政績斐然,后入朝擔任尚書。他的政務能力比較強,為人剛毅而有勇略,是一個有勇有謀的人。有一次孫禮跟隨曹叡上山打獵,有一只老虎跑到御車旁邊,孫禮見狀立即扔掉馬鞭下馬,想揮劍斬殺老虎。曹叡看見孫禮奮不顧身獨身搏虎,心中很感動,為了避免這樣忠心耿耿的臣下被猛虎所傷,遂下令讓孫禮上馬。孫禮為保護皇帝挺身而出的行為,贏得了曹叡高度贊許,認為他是一個可以保護曹氏江山的人。曹叡在臨終之前,認為曹爽還應該需要良將來輔佐,所以特意任命孫禮為大將軍長史,加授散騎常侍,讓他協助曹爽處理朝政。
劉放看見皇帝同意了他的提議,吸取了上次被曹肇攪黃的教訓。這一次他說服了皇帝同意宣召司馬懿入京輔政的口頭諾言后,馬上對曹叡說道:“陛下應該寫一道手詔為憑據。”
當時曹叡已經病入膏肓,身體極度疲倦,沒有力氣寫得了詔令了,便有氣無力地答道:“我實在太困倦了,不能寫了。”
劉放聽聞此言,大吃一驚,抬頭一看,發現皇帝確實只剩下一口氣了。劉放心中清楚地知道,如果今天沒能拿到皇帝手詔罷免曹宇等人,曹叡很有可能明天就斷氣了。這樣的話,曹宇等人上臺后,劉放和孫資是吃不了兜著走的。想到這里,劉放不再顧及君臣之禮,他馬上跳上龍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強執曹叡的手寫下了一道罷免曹宇等人的詔令。
劉放“威迫”曹叡寫下這道詔令后,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勝利微笑,拿著寫好的手詔得意洋洋地走出了嘉福殿,大聲宣布道:“皇帝有詔令,罷免燕王曹宇等人的官職,他們不得再停留宮中!”
這道詔令一出,一錘定音!
曹宇、曹肇、夏侯獻與秦朗看見此詔令的內容,徹底震驚了!雖然他們知道這封詔令并非皇帝本意,但圣旨難違,沒人敢抗命。所以他們四人只能淚眼相看,流著眼淚相互告別各自回到自己的府第。
就這樣,劉放的計謀得逞了!就是在這短短的四天之內,魏國的國運就此決定了。
劉放馬上撰寫詔令宣召司馬懿入京輔政。當然,劉放的公文水平很高,這種言簡意賅的詔令揮筆即成。此時曹叡已經昏昏欲睡,沒有精神看劉放寫的詔令是什么內容,只得順從劉放的意思蓋章。就這樣,劉放在三天之內,竟然以皇帝的名義給司馬懿寫了五道詔書,催促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師洛陽!
這一段歷史,在正史《三國志》中記載得很隱諱,語焉不詳,我隱約感到陳壽先生有一種欲言又止的忌諱感。當然,這也不能責怪陳壽先生,因為這幾天的歷史涉及到魏國太多的宮廷秘密,司馬家族后來能奪取曹魏江山,其實就是這個決定埋下禍根的。陳壽先生撰寫《三國志》是在西晉初年,由于受到時代限制,他寫到像這么敏感的歷史時刻,他只能用曲筆委婉表達,不可能明明白白寫出來,這也是史學家的一種無奈!
【入京輔政】
當時司馬懿率師從遼東回到白屋時,他接到十萬火急的詔令后,就知道洛陽已經發生大事了。
白屋距離洛陽有四百余里,這在古代是一段很長的路程了。一般來說,戰馬一天是很難跑得完四百余里的路程。而司馬懿在此之前已經通過在洛陽的眼線接收到政治情報——皇帝快不行了。所以司馬懿隱約感覺到晚一步趕回洛陽,很可能就見不到活著的曹叡了。于是司馬懿果斷放棄了騎馬回洛陽的方案,立即命人組裝了一輛高性能豪華跑車——追鋒車!
這種超級跑車制作精巧,車輪很耐磨,它是由多匹快馬來拉動的,馬力很足,速度非常快,即使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也能快速行進。司馬懿命令司機(車夫)開著追鋒車在驛道上狂飆猛進,向洛陽方向急趕。
就這樣,司馬懿乘坐追鋒車入京,僅用一夜時間就跑了四百余里的路程回到洛陽。追鋒車的出現,刷新了我對三國時代交通工具的看法,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古人竟然能制作出馬力如此彪悍的“超跑”!
司馬懿回到洛陽后,根據詔令內容徑直走進嘉福殿臥室,走到御床前流著眼淚問候皇帝的病情。
曹叡看見司馬懿回來了,舒了一口氣,握著司馬懿的手嘆道:“朕的病看來是沒治了。現在朕把后事托付給你,你和大將軍曹爽共同輔佐太子吧!我在死前能見到你,也沒什么遺憾的了。”
接著曹叡喚來了他的兩個養子——齊王曹芳和秦王曹詢,將這個小孩叫到御床前,撫摸著他們的小腦袋,眼里充滿了慈愛之情。過了一會兒,曹叡指著齊王曹芳對司馬懿說道:“朕死后,由此兒繼承大位,先生要瞧仔細點,千萬別弄錯了!”曹叡說完這話,就揮手叫曹芳上前去抱著司馬懿的脖子。
當時齊王曹芳八歲,秦王曹詢九歲,他們長得差不多高,曹叡擔心年老的司馬懿搞錯儲君人選,故有此提醒。
司馬懿連連磕頭,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哽噎地答道:“陛下還記得當年先帝將陛下托付給老臣嗎?”
曹叡聽聞此話,憶往昔,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恍惚之間,曹叡回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個夏天,他的父皇曹丕臨終之前,將他托付給司馬懿等一眾功勛老臣。彈指一揮間,十三年過去,而此情此景卻歷歷在目,叫人難忘!而如今,司馬懿成為以前的四位顧命大臣之中僅存的碩果,曹休、曹真、陳群等人都先后去世了。
追憶起往事來,曹叡噓唏不已,十幾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他的眼角悄然滑落出一顆眼珠,沒有人能真正體會到了曹叡此時的復雜心情。曹叡貴為皇帝,他能掌握全國人民的生命,但他自己在生老病死面前,又顯得那么無能為力!
雖然曹叡同意讓司馬懿搭檔曹爽輔政,但為了壓制外姓輔政大臣司馬懿,曹叡給予了曹爽足夠大的權力——任命曹爽為大將軍,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可以說,曹叡把全國軍政大權都賦予了曹爽,在實權方面能全面壓制司馬懿。曹叡相信,只要曹爽有正常人的智商,就不怕司馬懿掀起什么風浪。可惜的是,曹爽的水平實在有限,他最終辜負了曹叡的期待。
就這樣,曹叡讓司馬懿作為曹爽的副手一起輔政,共同輔佐少主曹芳。
劉放和孫資聯手合謀,一舉扭轉了乾坤,司馬懿在最后時刻成為了托孤大臣。此舉動為曹魏江山易主埋下了禍根,不過這種嚴重后果還要等待十年才顯現出來。劉放和孫資在曹叡托孤決策一事上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因此有人認為他們是司馬懿內應。不過,我個人更加傾向于劉放和孫資做出此舉是一種自發行為——政治投機。
要知道,手握重兵的外地將領結交皇帝身邊的近臣,一旦被人告密就是死罪!劉放和孫資是皇帝身邊的近臣,而司馬懿是手握重兵的外臣,他們是不可能敢在曹叡眼皮底下相勾結的。就是多給劉放等人幾條命,他們也不敢亂來的,因為曹叡并不是一個昏君!而劉放和孫資之所以力推司馬懿作為托孤大臣,是因為曹氏宗室已經厭惡他們了。他們在自己不可能成為托孤大臣的情況下,為了保持以后的權位,只能尋找宗室以外的理想輔政人選來依附,而司馬懿就是最佳的人選。誠然,劉放和孫資是要排斥曹氏宗室掌權的,但也知道不可能全部擠掉宗室成員,否則就會引起曹叡懷疑而壞掉他們的大事。所以劉放和孫資看中了軟弱無能的曹爽,這種人掌權不會對他們造成太大的威脅。雖然劉放和孫資的做法在當時沒有造成禍亂,但他們間接斷送了曹魏江山——因為十年之后司馬懿就發動了高平陵政變。
曹叡向曹爽和司馬懿交代完后事后,當天就駕崩于洛陽宮嘉福殿,時年三十六(按《三國志》的說法曹叡是享年三十六歲,如果綜合各種事實來推斷,應為虛歲三十五)。
這一天,是景初三年(公元239年)正月初一,一個剛進入新一年的日子。
如果把曹叡的帝王生涯所做出的貢獻放在中國數百名皇帝中來看,雖然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絕對不算是一個無作為的昏君。曹叡執政十三載,處事沉著,多次擊退吳蜀攻伐,他深諳權力制衡之道,巧妙地削弱四位輔政大臣對中央朝政的影響力(三人調往外地,只有陳群留在中央),一直牢牢掌握魏國最高權柄。但可惜的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幾天中,由于因病重頭腦昏迷而被寵臣們忽悠,做出了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失策,間接送葬了曹氏江山。
曹叡統治前期的評價是很高的,史學家陳壽先生是這樣評價他的:“明帝沉毅斷識,任心而行,蓋有君人之至概焉。”但是曹叡統治后期卻窮奢極欲,熱衷于土木建筑工程,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讓他在正史中留下了這樣負面的評價——“于時百姓雕弊,四海分崩,不先聿修顯祖,闡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漢武,宮館是營,格之遠猷,其殆疾乎!”(《三國志·明帝紀》)
由此可見,不是任何帝王都能模仿得了始皇漢武的。秦始皇、漢武帝大興土木,固然有其弊端,但是他們都是千古一帝,其功績遠遠大于其過錯。這就給我們啟迪:我們要學習成功人士的優點,但萬萬不能盲目模仿成功人士的所有特點!因為一個人,不管他有多么偉大,還是有缺點的,如果我們不加分辨去學習他的特點,往往會把他的缺點當作優點來模仿的。
【曹爽當政】
曹叡駕崩了,齊王曹芳在當天正式被立為皇太子繼承皇位。就這樣,曹芳成為魏國的新一代皇帝。
當時曹芳只有八歲,一個小學二年級學生的年紀,自然是不會親政的。按照既定的托孤方案,大將軍曹爽和太尉司馬懿共同輔佐朝政,全國的軍政事務由他們來處理。
曹芳登基為帝后,下令大赦天下,尊郭皇后為皇太后。景初三年(公元239年)正月二十七日,曹叡被安葬于高平陵。曹叡廟號烈祖,謚號明帝,史稱魏明帝,與曹操、曹丕并稱“魏氏三祖”。
曹芳登基即位后馬上加封曹爽為侍中,改封為武安侯,食邑一萬兩千戶,并賜給他一個特權——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
一個臣下擁有了這種特權,就標志著位極人臣,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至此,曹爽正式登上了歷史的最高舞臺。
曹爽集軍政大權于一身,成為魏國事實上的最高領導人,開始了他長達十年的執政生涯。
由于《晉書》對曹爽集團一頓抹黑,多有誣蔑之詞,所以后世許多人認為他們是平庸無能之輩,危害國祚,禍亂朝政,將這個集團的成員貶低到腳底下。實際上,歷史真相絕非如此簡單粗暴!
其實曹爽剛開始執政時,他是一個尊老愛幼的青年,曹爽與司馬懿的關系還是比較和諧的。曹爽因為司馬懿年事已高,又有威德,所以像對待自己父親一樣對待他,凡事皆與司馬懿商議,不敢獨斷專行(《三國志·曹爽傳》:“初,爽以宣王年德并高,恒父事之,不敢專行”)。
而司馬懿也經常以禮相讓,以一位長者的身份指導曹爽。在外人看來,這一對老少搭檔執政堪稱完美。當然,由于雙方利益沖突,這種和諧的局面是難以長久維持下去的。
司馬懿自從平定遼東后,其聲望達到頂峰,在整個曹魏朝廷中,無人能出其右。司馬懿成為曹魏兩朝托孤大臣后,就有大臣上疏建議提高司馬懿的政治待遇。其實曹爽是不愿意司馬懿與他平起平坐的,但迫于壓力,曹爽默認大臣們的提議。
就這樣,曹芳下詔升遷司馬懿為侍中、持節、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取得了和曹爽同等的軍政大權。
司馬懿和曹爽共同執掌朝政,各自統領三千名禁軍,他們輪流在殿中值班。由于司馬懿歲數大了,他可以坐輿上殿議事。
此時的曹爽,并不是如后世許多人所認為的那樣荒淫不堪,他是有進取心的,想對魏國進行改革。當年被曹叡罷免的“浮華之士”在曹爽執掌朝政后,重新開始在魏國政壇上活躍起來了。丁謐、鄧飏等人之前與曹爽有過一定的交集,此時乘著曹爽改革的春風紛紛再次登上歷史舞臺,成為曹爽的心腹,備受重用。但由于曹爽能力不足,威望不夠,朝中的大臣們并沒有支持他的改革。曹爽改革碰壁,心中自然不高興。
曹爽集團的骨干分子看見老大不高興了,就知道曹爽在朝中碰壁。他們認為曹爽的政策之所以不能進行下去,就是因為滿朝公卿都是司馬懿的人,所以應該削減司馬懿的權力。他們對曹爽分析道:“司馬懿有大志向并且得民心,我們不能什么事情都對他推心置腹!”言外之意很明顯,他們教唆曹爽要防備司馬懿,以防這個老頭在背后搞陰謀詭計。
丁謐是曹爽的親信,頗有才略。他首先跳出來為曹爽出謀劃策,建議削去司馬懿錄尚書事的權力,通過明升暗降的辦法架空司馬懿。于是曹爽上書曹芳,請求皇帝提高功勛老臣的地位,下詔書將司馬懿由太尉改任為太傅。
值得一提的是,太傅雖然位在三公之上,但只是一個有職無權的榮譽養老職位。
曹芳同意了曹爽的要求,遂下詔將司馬懿改任為太傅。曹芳為了尊榮司馬懿,賜其一個特權——入殿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
這樣一來,司馬懿的地位的確是比之前提高了,不過其實權卻減小了。司馬懿內心深處肯定是不滿曹爽削弱他的權力,但也只能默默地接受這一切安排。當然,司馬懿表面不僅從來沒有表示出一絲不滿,而且還會滿臉笑容地接受朝廷的職務調整。這就是司馬懿的可怕之處,他能隱忍一切不公平的對待,只是為了等待那個最佳的反擊機會!
曹爽死黨們為了讓主子專權,建議曹爽安排親信擔任重要職位,不應該將重要事宜交付給別人來處理。于是曹爽讓自己的弟弟曹羲擔任中領軍,成為皇宮內禁軍統領;曹訓擔任武衛將軍,統領禁軍武衛營;曹彥擔任散騎常侍侍講,其余的弟弟都以列侯的身份在小皇帝曹芳左右侍奉,讓他們成為宮廷內的“情報人員”。曹爽與自己的弟弟們隨意出入宮廷禁地,尊貴顯赫,曹爽一家權勢熏天,無人能比。
曹爽開始在朝廷中培養黨羽,他的心腹干將們都被授予官職。曹爽的表弟夏侯玄被任命為中護軍,負責總統諸將,全權選拔推薦軍隊武官。
曹爽集團有感于中書省權力太大,不利于他們專權統治,遂讓小皇帝曹芳下詔加封劉放為左光祿大夫,孫資為右光祿大夫,賜予他們金印綬帶,享受三公待遇。這與調離司馬懿崗位的辦法是一樣的,都是通過明升暗降的辦法來縮小潛在政敵的權力。就這樣,曹爽弱化了中書省的作用,把處理全國政務的權力轉移到尚書臺。
當時尚書令是司馬懿的親弟司馬孚,曹爽為了獨占尚書臺,不斷給司馬孚施壓。司馬孚已經是一個混跡官場數十年老手,經歷過了權力斗爭之風波,知道此時不能與曹爽爭鋒,所以他就不再過問日常政事,端正自己的行為,避免留下被人陷害的把柄。因此,司馬孚主動讓出尚書臺一把手的權力。
曹爽獨占了尚書臺,全國政務都由他來全權處理。接著曹爽讓何晏、鄧飏、丁謐這三名親信都進入尚書臺擔任尚書,這三人協助曹爽處理全國政務。但由于他們在官場上聲名不佳,一同被稱為“臺中三狗”,諷刺他們給曹爽當走狗到處咬人。何晏主管官員的選拔和舉薦工作,畢軌擔任司隸校尉,李勝擔任河南尹,他們要么在朝中擔任要職,要么出任地方一把手。
當時吏部尚書是盧毓,東漢大儒盧植幼子。曹爽瞄準了這個主管人事的職位后,馬上將盧毓調任為尚書仆射,讓何晏取代盧毓原來的職位,控制了人事任免權。不久之后,曹爽又隨便找個理由調任了盧毓的職務,讓他去擔任廷尉。廷尉是九卿之一,掌訴案件,掌管刑獄,主審要案,相當于現在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長。
畢軌當上司隸校尉后,在曹爽的指使下,上表朝廷枉奏盧毓。曹爽接到畢軌的奏疏后,馬上報告給小皇帝,因此盧毓被免官趕回家。對于曹爽集團這種公報私仇的做法,朝中眾多官員紛紛站出來指責畢軌的卑鄙行為。迫于各方壓力,曹爽不得已又讓恢復了盧毓職務,讓他改任御前警衛長——光祿勛(九卿之一),保衛皇帝和后宮的安全。
孫禮看見曹爽在一些不三不四之人的教唆下,任意選拔任免官員,心中很不滿。孫禮耿直剛武,為人誠信磊落,奉公不阿,看不慣何晏、丁謐等人借著曹爽的權勢作威作福。
在死黨的建議下,曹爽將孫禮趕出中央,讓他空降地方擔任揚州刺史。曹爽為了避免他人說閑話,提高了孫禮的工資待遇與爵位級別——加授孫禮伏波將軍,賜爵關內侯。
曹叡臨終之前擔心曹爽輔政后擺不平司馬懿,才特意給他配備了一道保險——孫禮。而如今曹爽卻放棄了孫禮,將他趕出了權力中樞。這絕對是曹爽最大的失策之一,為他以后的滅亡埋下了伏筆。
不久之后,曹爽讓皇帝下詔晉升司馬懿的老朋友蔣濟為太尉,趁機免去蔣濟領軍將軍一職。曹爽集團通過一系列操作,至此曹爽兄弟以及其黨羽完全掌握京師禁軍,并掌控了朝廷內外軍隊。
曹爽剛開始掌權時原本謙虛謹慎,而如今在丁謐等人的蠱惑教唆之下,開始走上了自專政事之路。
權力就像毒品,很容易讓人上癮的。曹爽嘗到了權力的甜頭后,他患上了“權欲癮”,到處安插死黨,逐漸控制魏國內外權柄。曹爽開始過起荒淫奢侈的生活,以前那個想進取的青年形象,也在權力的腐蝕下逐漸模糊了。
備受打擊的司馬懿,知道自己此時沒有實力與曹爽爭鋒,故對曹爽的所作所為睜一眼,閉一眼。當然,曹爽的死黨們遭到司馬懿的仇恨。十年之后,他們將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值得一提的是,曹芳繼位當年并沒有改元,依然沿用“景初”年號。等到第二年時,魏國才正式更改年號為“正始”。
一個充斥著爾虞我詐的正始年代開始了,許多人為了自身利益投身于權力斗爭之中,許多陰謀詭計即將在這個年代精彩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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